一半是为了维持眼下这合宜、自然的气氛,一半是为了在接下来的闲聊中,获取更多自己想要的信息,李慕儿接着说回原来的话题:“那之后呢,你去了吗?”
“当然去了啦,”金莺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都入了坑了,难道还能不管不顾,径自逃了不成?不管怎样,父母之命,还是不可违的——至少不可当面违。”
“既然事情都完成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宗门?”李慕儿“随口”一说,“还是想多陪陪家人的吧。”
金莺不置可否,耸了下肩。“嗐,怎么说呢,因为在那封信里,我娘将自己的‘病’编得是真不轻,所以在向师父请假时,我就说自己短期内是回不去了的,而且还跟他要了人——都这样了,结果我只在家待了两三天就回去?这可怎么向他们解释啊!难道还照实说嘛?丢死人了……”
小声嘟哝完最后那几个字,她撇了撇嘴,神情浮现出些许埋怨的意味,“所以我请那位医士先回去,求他就跟师父说,已经给我娘看过,无大碍了;我便索性留下,多待一段儿,也防我娘他们,后面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丢人,那你还和我说这么多……”李慕儿看向她,不禁嘀咕一句,带着几分莫名的不解与不以为然。
闻言,金莺转过头与她对视,不以为意地笑道:“对你,我无需掩饰啊——你又不是我师父;我俩非亲非故,彼此身边谁也不认识谁,所以这事儿告诉你有何妨呢。”
李慕儿竟无力反驳,“……哦,好像也是哈。”她不无尴尬地一笑,可心中那原本对身边这位存在着的、有些过重的边界感,却莫名消减了几分。
“唉,主人,怎么样,“狐狸不知何时冒出来,伸着懒腰坐在了她的肩头,一边用吐槽的语气说道,“是不是又发现一个,自己亟待改变的习惯啊?——每当得知自认为不该你知道的东西时,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
李慕儿不搭理它,自顾自继续着和金莺的聊天:“那你原本打算啥时候回去的?若愚让你来你就直接来了,眼下弄得你还要住在韬然家,是不是都打乱你的计划了?”别人我不管,反正我是被打乱了……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对方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本来还苦恼这段’照顾我娘‘的日子该怎么过呢,虽然不应该,但真的,在外惯了,回到家,是一点都待不住。”说到这心里话,她不自觉加重了语气。说到动情处,她轻快地拍了下手,“结果顾师兄正好就派了这么个任务,让我能够不哄骗家里人,而名正言顺地不在家里待,我巴不得呢。”
“哦哦,那就好,我还担心若愚就那么冷不防地叫人出来,会耽误你们自己的事。”李慕儿略带歉意地轻轻笑道,声色并无多大起伏,但内心已是生无可恋。
……是啊,要换我,我也巴不得——不仅可以在不回宗门而又不骗人的情况下,合情合理地在外头待着,关键是,还有钱赚!而且这工作难度,几乎为零!
但摆烂仅两秒,她便又开始寻找新的突破口:“那韬然呢,他又是因为什么请假回来的?”“他呀,可不是请假,而是直接向大师尊递上‘拜辞书’,脱离宗门了。”金莺照旧笑笑,回答道,神情间却隐隐多了几分原先没有的东西,似惋惜,似感慨,“所以若按玉衡榭的规矩来说,他早已不是我师弟了。”
听言,李慕儿暗地里的第一反应是:“得,这更是个可以长期待命的……”
伊依侧过头,对她露出不解的表情:“主人,你要不要静下来好好感受感受,自我分析一下,你对这事的抵触情绪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经狐狸这一提醒,她原来可谓急躁、杂乱的思维莫名停滞了片刻,且因此形成了一段,可谓茫然的空白……
“见”状,狐狸叹了口气,“好啦,事已至此,就先别脑补太多,预支焦虑和不适了。就先听慕儿主人的,去买了帷帽,才好规划接下来的行动。”
“……可我真不明白,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别说这外面的人了,就算是在本府当差的,都没什么机会看个真切吧,即便有画像啥的,那又不是照片,辨识度应该没很高,而且现在‘李慕儿’的外表、言行都和以前有了不小的差别——至少在这距离李府好几里的,大街上,我们不用这么草木皆兵的吧?”
伊依不无嫌弃地撇嘴瞟了她一眼,哼笑一声:“嗯,要不你活得比她开心呢。”
“……啧,你好好说话,啊。”她一愣,接着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随手”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头发,向狐狸抛去了这句,并无丝毫实际杀伤力的威胁。
她转头看向金莺,重启刚刚那被自己“哦”的一声按下暂停的对话:“那你什么时候要回去?唉,其实用不着这样,若愚他真有点小题大做了,我在外头,可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秋绛呢;再说,你看季先生他们,像坏人吗?”
金莺从始至终都当她只是太怕麻烦别人了,此刻又看对方有点难为情地说出这番话,她安慰似的一笑:“慕儿,话不是这么说,有关安全的事情,并无‘小题’,既是可以做到的,那谁不求个万无一失啊。顾师兄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你和秋绛,也是为让自己彻底放心呀。”
看着李慕儿那似乎仍存顾虑的眼神,她接着补充:“至于我,你就更不需顾忌了,我师父向来就对弟子们较宽,而且容我自夸一句,他对平日勤勉、修为优异的弟子尤为偏宠,可巧,我便是其中之一。”说完,她露出了一个不无自豪的微笑。
呃呵,巧啊,可巧……好吧,我现在是不顾忌你们了(反正再忌也没用),我现在,非常担心自己,和……君先生。
听完金莺的话,李慕儿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噢,那、那就好。这样看,贵宗门对弟子真是……关爱有方啊。”突然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新颖的组词,是怎么拼出来的……
几乎条件反射地客套完,她话锋一转:“对了,我还想问问你,你知道,我妹妹现在何处吗?”
“令妹?”对方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噢……她,据我所知,好像是随大师尊一道去曲泽了。这次集贤宴,大师尊带了座下近一半的人,令妹是她最疼爱的弟子之一,此等有益修为精进的大事,定不会落下她的,你放心。”
“放心,我都见到她,并和她干过一仗了……”
李慕儿心下叽咕着,面上笑说道:“我自然晓得,大师尊对我们雪儿爱护有加,不比寻常弟子。我并不是担忧,只是想问问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金莺想了想,答:“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们宗门一般是在立冬那天放假。”
得,那应该来得及……实在紧急,厚着脸皮多催催蒋先生就是了——
……
就这样一路闲逛式地走着、聊着,两人来到熙攘热闹的集市,然而邪了门的,她们找了许久,竟连此行目标物事的影儿都没见着。
周遭行人来来往往,强有力地将李慕儿心底那原本被她刻意“看淡”,抑或是真没“看清”过的畏惧与不安彻底勾了起来,令其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偷感,可直到后面强撑得实在有点难受了,她才想起来,用随身的手帕充当面罩,挡住了半脸。
呃呵,安全感回来点儿了……
伊依无力地歪了下头,看向主人,声色当中混杂着多种情绪:“真行,你们两个,连焦虑都有时差……果然人类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之前她的担忧、畏惧对你影响都不甚大,甚至你还不以为然呢,现在可算轮到你不得劲儿了,你才真的把这当回事。”
察觉到李慕儿神态、举动间的异样,金莺随之又往她身边靠了些,“李姑娘,你放轻松点儿,你这样时不时左看一眼右瞟一下,反而更加惹人注意呀。这儿人是够多的,你要实在不舒坦,但又想接着逛,咱就找个更清净的地方去?”
见问,李慕儿不禁诧异,但又惊喜——身边这位,到底是怎么看穿她这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小心思(想趁机逛街)的?
狐狸日常抢戏,自顾自解答主人心里的尴尬和困惑:“因为你和慕儿主人从开始就都隐隐有着这个念头,同样情绪双层叠加,无意识地就表露了出来;而之所以连自己都不确定,是因为你们或主动或被动地,都将心思聚焦在了那些所谓‘正事’上。”
“怎么了?”见她愣愣的,金莺问。
李慕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摇摇头:“没事,我还以为你要说,‘那咱俩回去吧?’”
“东西还没买到,筋骨都还没舒展开,就这样着急回去,岂不白走这一趟?那不如一开始就让我出来帮你买呢。没事,我在身边为你挡着点儿,你就安心逛吧。”
看着身旁这位态度真诚而又贴心的“保镖”,李慕儿差点有被感动到……
你真的,我哭死,但是还不如说你也想继续走走,更能让我心里舒坦些,因为现在我“想再逛逛”的理由,正在随这街上的人海流失……
看对方并无异议,金莺直接拉着她,走到了一个卖伞的摊位前,“这会儿日头晒得人眼花,咱买把伞,遮着点儿。”
一语未了,摊主便殷勤地迎了过来,“要遮阳的是吧,这把就很好啊,可是从曲泽州府来的嘞,众所周知,那儿出的绢伞是最好的~”
这时,李慕儿忽然想起,自己没带钱。——很好,又少了一大个继续逛的理由。
然而与此同时,她身边那位已经十分爽快地付了钱……
月白色的伞面张开,遮挡了头顶的骄阳,也隔开了周遭一部分路人的视线。
两人继续前行,李慕儿不假思索道:“等回去,我把钱给你。”
见她的声色并非是客套,亦无其他特殊意味,只单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金莺轻轻一笑,摇摇头:“不用的,这值什么呢,况且真要说起来,我这用的,其实算顾师兄的钱呢。他若知道你如此见外,心里该不好受了吧?”
难怪三十文一把的伞,你眼都不眨就买了,原来你是这么算的……?那,我可真不用客气了。
就此,继续逛下去的一大理由又回来了。
“唉呀不管了!”她在心里发出一声怒叹,“反正都出来了,就不要想这么多了!而且也不知道这是在怕什么呢?要真的跟我们想象的一样,哪哪都是姜浣心的耳目,那不早就来请了,还等得到现在?再说就是被认出来了又咋地,反正迟早都要面对的!”
狐狸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以不带丝毫情感色彩的语调,喃喃一句:“观点重合度:百分之八十。”
李慕儿只当它这是在陈述此时两个灵魂之间,又一次产生的共鸣,“嗯,那就接着逛,也趁这单独相处的时候,从她这里多套些关于玉衡榭和我那个好妹妹的消息。”
听着主人“说”,伊依偏头看向别处,神情现出些许疲态,“……两个不同的思维,分别经过不同的考虑之后,歪打正着‘达成’的一致,可是非常不稳定的。”
李慕儿心情一沉,“昂,所以嘞?”
伊依转回头,带着几分奉劝的意味:“你们要不一同(重音)想想,继续随心所欲地逛下去,到底将是益处更大,还是风险更大?”
听完狐狸的话,李慕儿不由得环顾了一下周遭。“……至少,先买到帷帽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