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翟檠家,因韬然没有进入庭院结界的“权限”,蒋岌薪只好再耐着性子,帮他叫开了门。
翟檠打开门,都没来得及正眼看他们,就这弹指的工夫,蒋岌薪转身跳上了悬停在旁的炽天,随后,一溜烟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拐角。
共同“欣赏”完那道空中残影,翟檠和韬然怔愣地转回头,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前者刚要张嘴,只见后者脱口而出:“叔,我什么都不晓得啊!真的!”
翟檠默了下,随后收起了神情中的疑惑。
“哎,真是,我又没问啥,你就先慌哩。”他一面说,一面往回走,“快进来吧,给你那屋已经收拾好啦,有啥缺的跟叔说,瞧眼下情形,你是得在这儿将就一段日子咯~”
巷尾,蒋岌薪将手中绿叶轻轻放在了树下,他呆呆地望着那抹醒目的绿色,忽然一笑,自言自语:“阁下娇嫩鲜活如此,一看就不出自这儿~咱们期和,大多草木的荣枯变换,可都是四季分明的。那么,你,来自何处?”
说完这注定不会有回应(也无需回应)的一番话,他再次陷入沉默,笑里添上了几分自嘲,随后慢悠悠坐在了树下,看向怀中的光球。
托着“那封信”的指尖动了动,和他的心一样——渴望,却又退缩。
“……为什么还有我的份儿啊?”他本试图用讥讽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结果,失败得很彻底。
听见自己略带哭腔、像极了在委屈嗔怪的字句,感觉到身体,要比他的心诚实太多,他被彻底抽去了“抵抗”的气力,眼泪随之决堤,似雨点落下,大颗大颗在衣服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为什么,还有我的份儿?”
抽噎着,他不知又将这个问题反复念了几遍,口齿混乱不清,一如他此刻的思绪。
良久,泣声才渐渐止息,他强令自己抬起头来,将泪意咽下,随后缓缓,缓缓地,开启了光球——
“宁熠,展信佳。哈哈,听得出我声音不~唉,好久没见啦,也不知你如今变化大不大……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老伙日常唠叨,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话的人语调故作轻松,却并没能掩饰住那些许酸涩,和几分生怕说错话的尴尬生疏,反而更让人感到勉强,愈添不适……
瞬间,蒋岌薪心头的苦涩似乎“躯体化”,若有若无浮上了舌根。
沉默几秒,游岳的声音重新响起——不知为何,他突兀地“卸”去了原先所有的假装,致使语气“裸露”出了忧伤、失落的本色:“这些年,你在期和过得还好吧?……我和你师叔,一直都很想见见你……但知道了你好像并不想见这俩老头,我们就没出息再去找你了。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抱歉宁熠……”
至此,老人忽然轻咳了两声,似在“拉起”自己的情绪,以防其继续跌落,直至谷底。
“啊对了,你收到信的这时候,阿境和慕儿应该已经到期和了吧?唉呀,慕儿那孩子,挺好~也难怪你愿意帮她。——欸,我告诉你哦,她和阿境,彼此之间似有情愫,你若是看得个真切,且不嫌麻烦,就见机,帮他们把那‘线头’牵紧一点?”
听到这,蒋岌薪破涕一笑。
“还有你呢?你如今可有心上人?”失口问出这话,游岳的声音猛然梗住,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窒,“……师父师叔对不起你们,你……若还怨我俩,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日后若有机会,我们想来一趟,你愿不愿和我们见见呢?哪怕只是让我们看看你也好啊,你不用……”
声音又是一噎,随即,语气一转:“哎呀,不说不说啦!等下啊,你又该嫌老伙啰嗦了。唉,念了这么一大堆,其实到头来,想说的只是:只要你们身体康健,和和顺顺的,我们便且喜且喜啦。行啦~好好的啊,不必挂念,俩老头眼下正在灵隐恣意游乐呢,等玩满足了,可就来骚扰你们噢~”
蒋岌薪含着泪笑了笑,正理所当然地以为,“留言”就是这么草草的,结束了,却听见另一道话音响起:“宁熠呀,是我,师叔。我还想再多句嘴,你莫嫌烦哈……你和阿境,你们要好好相处。我知道,他的心,你都明白的,但我们就想说一句:阿境他这些年,一直都记挂着你,只是从来都不表露,他很想你。”
说完,他深吸了口气,随后将其呼出却是轻之又轻,仿佛心中万千未竟之语,尽皆化作了这声有意克制的叹息。
“——宁熠,你别怪二老还这样没皮没脸,口口声声地自称‘师父’‘师叔’嗷。无论如何,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你知道的,你家这俩老头,可犟得很!”
最后一点尾音停止得相当不自然,像是有人在羁空说完话的刹那,强行关闭了“录音”。
这次,是真没下文了。
蒋岌薪慢吞吞地松开了手,随之,光球逐渐瓦解,那温柔沉厚的灵力消散,终留下一片寂静。
他摘下脸上早已被打湿的面具,侧头看向身旁那“位”来自凤梧的故知(送信的叶),“从小就听师父说,草木也和人一样,有其知、有其情,自然也拥有记忆;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经过这十二年的荣枯开败,新旧更替,‘你们’对我的‘回忆’早就所剩不多了吧,且我如今灵息与当年可谓判若两人,你竟还能跨越千里,准确无误地找到我……着实是为难你了。”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简单粗暴地用衣袖揩去脸上残留的涕泪,唇边却始终噙着一抹,熨贴而满足的轻笑。
说完,他吸了吸鼻子,收拾好情绪,释然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啦,该回去了,那家伙指定还守在医馆,傻傻等着我呢。……诶不对,”他起身的动作忽然一顿,“这要是回去他恰巧在读信怎么办?噫——那场面不尴不尬,想到就不舒坦,嗯……还是再等会儿吧。”
他刚准备蹲身再坐下,手还没触到地面,脑子却就先回过了神,“……不是啊,我都读完了,他还能等到这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不过那与生俱来的、甩也甩不掉的“自知之明”,让他隐隐意识到,自己眼下这蠢样儿,好像是在害怕、在逃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