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诗

    连连败阵的世家公子与翰林院学士自愧不如,心悦诚服道:“不愧是我朝尚书大人,中书令门生果然非凡,程尚书博学多才,我等自愧不如。”

    面对众人称赞,程羡之仍保持淡然,浅浅露出一丝谦逊笑意:“诸位谬赞。”

    不远处姜青生望见这一幕,露出一丝不屑,手中酒杯一置,迈步上前,拨开了人群。

    “程尚书可是我朝的殿试三甲啊,诸位也想在尚书大人这讨得好处。”姜青生不疾不徐,视线在人群中扫到公孙雪。

    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一股邪念翻江倒海涌来。

    公孙雪目光一直在程羡之身上。

    她许久未见他作诗,从前出入中书令府时,那风流蕴藉,松风水月,芝兰玉树的非凡公子,就是这么一次次激荡她的心房。

    向来颇受瞩目的程羡之一如往常的熟视无睹,那些世家女子眼中光芒仿若要把人捅穿了。

    “姜大公子,也有兴致来上一首?”程羡之悠悠道。

    姜青生此人,胸无点墨,淫诗浪词他在行,赏花颂月这般风雅的他最多能念出几首,幼时武枪弄棒,看的书籍大多是兵书,作战设伏他信手拈来。

    今日敢上前挑衅,谁知他打了什么算盘。

    “程尚书这就欺负人了?姜某一介武夫,怎敢在您面前献丑,若是一对一显得甚是无趣,不若来点有趣的,大人觉着如何?”姜青生痞性外露,公孙雪看着此人,那日未央楼的情景闪过脑海,顿时羞涩。

    而这人目光有意无意望过来,似乎别有意图。

    “姜大公子想如何玩?”程羡之难得有兴致,寒舟都诧异,今日他这是怎么了?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程羡之炽热的余光却落在某一处,无人探知。

    “对诗讲究交友,既是游园诗会,一人作对何其无趣,不若组队对弈,如何?”姜青生回了京都常往酒楼茶肆跑,哪些乐子好玩一清二楚。

    这都不算什么。

    “愿闻其详。”

    “听闻尚书夫人乃是京都第一才女,姜某不才,不知夫人可愿赏脸助在下一臂之力?”姜青生旁若无人注视她,那目光具有侵略性,仿若是在挑衅程羡之。

    公孙雪面色难看,众目睽睽之下,她已是有夫之妇,这人既然当众要她背弃自己夫君,与他成队。

    程羡之目光撇向公孙雪,投以安定的神色,“姜大公子要我夫人与我对决,你觉着合适吗?”

    公孙雪听见程羡之相护,心底不由暖意涌起。

    “大人哪里的话,您与夫人的佳话我等可是听闻不少,不过是对诗,又不做旁的,大人害怕什么?”姜青生话里有话,“若是夫人与大人同组,那我等哪还有胜算可言,干脆让容妃娘娘把这头筹直接送去程府好了。”

    程羡之浅笑,貌似有些道理,台下众人小声议论,程羡之沉着应对:“姜大公子言重了,自是无妨,不过你要请我夫人,是否得问过她的意愿?”

    “那程夫人可愿助姜某?京都传闻,夫人闺阁之时,也曾与程尚书对过诗,还赢了可对?”

    确有其事,可那是程羡之谦让,她才能勉强险胜,那时他还未任职仆射,作为公孙饮的门徒,常出入中书令府。

    公孙雪看向程羡之,两厢为难,若不愿会让人觉着自己胸襟窄小,眼界低,可若是愿意又怕人说闲话。

    而台上的程羡之自知她不好抉择。

    “既然如此,那我也挑一人吧,”他看似随意抬臂指向远处,“就这位吧。”

    众人寻着方向去,水榭外的湖边,一个身影立在莲花池上,湖风鼓动起裙摆,宛若莲花仙子飘飘欲坠。

    那是陆听晚的位置,隔着水榭的纱帘,风挑起时,公孙雪瞧清了那人,她面上生风,与之前病榻中截然不同,比这莲花池新生的花苞更是娇艳欲滴。

    “这?这不是陆掌事吗?”有宫女捂嘴惊叹道,“陆掌事是程尚书的二夫人,这也合情理。”

    陆听晚定在原地未动,公孙雪看着台上的人缓缓转过身子,喊了句:“大人……”

    程羡之目露喜色,手伸了出去,隔空与池边的人四目相对,状若不知是她,“原是陆掌事,可愿与我并肩作战?”

    “程尚书与二夫人组队,这大夫人又与姜大公子组队,倒是有趣。”人群中不知谁道了句。

    陆听晚如今在宫中有些声望,五品女官品阶,与各宫交情好,又深得太后器重,是皇帝与程尚书要保下的人,那些陆家余孽的话,自是少了。

    “看来今日有眼福了。”

    “哦?这不是姑母宫里的陆掌事,程二夫人吗?”姜青生看戏一般说,“二夫人诗词也有所造诣?”

    陆听晚不知他打得什么算盘,隐隐藏着窥视的笑意,缓缓迈去,似踩在水中的仙子,步步生莲,那些世家公子目光逐渐炽热。

    万众瞩目下她不慌不忙,走近后沉稳道:“造诣谈不上,我们家大人与大夫人才华斐然,自是不在话下,大人要我作陪,想来是觉着姜大公子不通文理,便随意指了我这么个同样凡俗的人来衬姜大公子,这场较量才算公正啊。”

    “大人可也是如此想的?”她轻笑着,那眼神似是质问程羡之。

    叫她上来对诗,她觉着程羡之故意想要她难堪的,众目睽睽之下,与他那宝贝夫人不就有了比较了,思及此处,她后悔给他留了一坛酒。

    就当是喂狗了!

    好在她想得也开,自己本就不诩风雅,作诗嘛,她量力而行,即便对不出来,也没什么,坦荡就好。

    姜青生素日里对的都是浪词,那身纨绔混在酒席里暴露无遗,此刻在公孙雪面前还伪装隐藏起来。

    他哪会对什么正经诗,公孙雪望月率先赋上一首,“月初东山静,清辉照满园,风移花影碎,露重池声幽。”

    而后姜青生折莲接上,“红粉摇风醉晚塘,半遮羞靥逗鸳鸯。芳心暗许随波荡,偷把清香赠浪郎。”

    姜青生含着一副打量的目光看着公孙雪。公孙雪一脸炙红,其他贵女闻一首浪诗连忙掩耳,羞涩溢出。

    既然他们以月色和花瓣为诗引,所谓镜中花,水中月,陆听晚便以这水为引,“一鉴天开云影眠,琉璃万顷卧青莲。风来忽碎菱花镜,散作星河落酒船。”

    陆听晚对完之后朝程羡之挑眉,既然她以水为引,程羡之便以镜为引,诗意里将那镜中花比作红颜易逝的女子,“半面冰绡隔月华,指尖未触已成霞。东风一夜收香去,空留铜镜照残花。”

    “程尚书的诗意,我不喜欢。”陆听晚在他身侧呢喃细语,程羡之听见了。

    程羡之睨她一眼,装着她今日的妆容,又为她续一首,“胭脂凝露冻春烟,一笑光风驻玉颜。若问此花何不落?美人眸里有春色。”

    “如何?陆掌事可喜欢?”程羡之旁若无人与她逗趣。

    陆听晚仿若瞧见他眉眼的得意,却将他这种得意视作挑衅,侧头不再理会他。

    几经回合上来,姜青生败阵下来,陆听晚还能接上几回,她也没有好胜心,索性认输退出。让二人分个胜负。

    见公孙雪与程羡之角逐中胜负难分,陆听晚待得无趣,有些兴致阙阙,公孙雪似乎回到了从前二人对诗的场景,心中爱意蔓延,双眸饱覆柔情,陆听晚看来二人果真郎情妾意,自己跟那姜青生似是他们秀恩爱的一环。

    程羡之缓缓败下阵的迹象,最后自认不敌。公孙雪在众人夸赞中喜而自胜。

    众人簇拥下,陆听晚挤出人群,远离了水榭。

    欢声笑语中,程羡之寻着那抹身影,此时烟火席卷四散天际。

    形成无数星点挂在夜空,消散的速度赶不上升空的烟火,御花园上空被烟火笼罩,触目场景抚慰人心。

    在那远处水榭,她看见公孙雪站在他身侧,与他低语,陆听晚只是笑笑,忽而脑海竟然有些羡慕公孙雪,至少有人捧着爱着,只有在最热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圆满,末了她仰着头注视夜空中的繁星与明灯,想要从中看透些什么,却始终找不到落脚之处,她的心从未安定。

    她并不喜欢这种场景,因为她身侧无人,她孤身一人。

    良久,她又释然笑了,那抹艳影就此消散在烟火下,程羡之视线久久注视那处暗角,旁若无人地目送她离去。

    陆听晚最终也没告知程羡之休沐一事,本意今日来也是为着这事,见了此幕,她便不想开口了。

    身侧的公孙雪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神色倍显落寞,她已然分不清身旁的人,心里到底还有无自己一席之地,时而有时而没有,她就这么患得患失,极度没有安全感。

    而那角落的姜青生注视着这一切,仿若摸清了这三人之间的纠葛,唇角逐渐勾起弧度。

    公孙雪落寞的神色被姜青生精准捕捉,他窥探到无人所知的秘密,心底掠过笑意,指尖捏着的酒盏霎时落入掌心,像是抓住了什么。

    今夜诗会后,他更可以确定一事,程羡之不爱公孙雪!

    而公孙雪眼底的恨意,来自那抹消散在御花园深处的身影。

    有趣,有趣!翌日含章殿前,李庭风谈起昨夜御花园诗会。

    听闻程羡之与公孙雪诗会上大展身手,颇为养眼。恰逢这几日波斯进贡了批螺子黛,李庭风便以此作为头筹,以容妃的名义将螺子黛赏给程羡之。

    程羡之犹记得,先前在城外破庙二人躲避追杀时,陆听晚便说过螺子黛画眉好看,她喜欢点妆,爱在妆面花心思,明明那张脸已经精致到无可挑剔,即便躲避生死追杀时,也不忘用炭木描眉。

    刚出宫门,锦华宫的小内监来传话。

    “程尚书,陆掌事让小的来留话,她今日休沐已先回了程府。”

    程羡之先是怔了一息,而后微点头。

    昨夜见她,怎得未说今日休沐,他明明告知过她,若是休沐他会来接。

    显然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入心底,思虑后,程羡之装了酸涩。

    出宫门没走几步,中书令公孙饮便上前叫住程羡之,先前在含章殿出来他没问,出了宫门,朝臣散去才留下人。

    昨夜御花园诗会上的事公孙饮也有所耳闻,陆听晚原先在他这并不起眼,无非是陆明谦攀附讨好太后的一个棋子。

    只是程羡之在这其中,屡次为其破了原则,这倒让人不由心生警惕。

    今日拦下他也是想提点一二,莫要玩火自焚,看清形势。

    陆听晚是罪臣之女,虽得皇帝赦免,可身份绕不过去,他此间的正道便是与公孙雪安稳度日,早日诞下子嗣,安心辅佐君王。

    程羡之毕恭毕敬,并未多言其他,只道安心便可,旁的他也无多言。

    公孙饮的提点他又何尝不知。

    回府后,原是要去书房用早膳的,想起宫门前公孙饮之言,他调转方向往映月阁去了。

    因着程羡之不常来映月阁用早膳,公孙雪恰好要用膳,院里女使便传话进来,程羡之已经入了映月阁。

    公孙雪喜出望外,昨夜的阴云消散。

    “主君,”她出门去迎,“今日下朝这般早,怎得有空来雪儿这了?”

    程羡之步入正院,抬手让她起身,随口说:“来看看你。”

    公孙雪面露宠色:“正好,一块用膳吧。”

    程羡之仍然话不多,席间也不曾谈及其他,问候了几句中书令府,叫她无事可回去走走。

    公孙雪心里记着,他好似每次都能在自己情绪爆发濒临时,又能轻描淡写的给她化开。

    宫里送来的螺子黛,自然入了映月阁,程羡之解释道:“这是昨夜诗会,容妃赏赐的螺子黛,今年波斯进贡中,螺子黛数量不多,陛下愿以之相赠,是看重我。自然雪儿的才情也是京都肉眼可见,这螺子黛也是赏你的,就留在你这吧。”

    “螺子黛珍贵,”公孙雪捻起裙摆起身去看了那匣子的贡物,“这足足有五盒,陛下对大人器重,雪儿是跟着赏光了。”

    “你是程家主母,这些荣耀本身也有你的一半,只要是程家人便都会与我生生相关,这骡子黛,我以你的名义送了一盒到雁声堂。陆听晚是太后身边的掌事,于情于理,这礼数都要尽到,雪儿不会怪我吧?”

    公孙雪心底猛地一跳,宛若那无人可知的阴暗被人无意戳中,心顿时虚下,却强忍着,面不改色道:“怎会,主君给了二夫人一盒,却把这些都留给雪儿,主君的心意,雪儿自知,定然不会因此等小事拈酸吃醋的。”

    程羡之淡淡一笑:“那便好。”

    陆听晚也刚回到雁声堂没多时,先前那些从黑市买的落日弓材料她让风信收好,想趁着今日出宫再外出一趟,看看有无工匠能锻造落日弓。

    风信不多问,陆听晚做什么她都无怨言,只要她好,便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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