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遮蔽了星月清辉。阒静街巷里,狂风吹掉檐下灯笼,原本微弱的烛火摔地即灭,周遭刹那幽邃如渊,寒意渗骨。
江映熹绷紧神经,柔弱身躯紧紧贴靠在冰冷石墙上,咬唇屏息,青指无意识攥紧袂角。
不远处厮杀声未歇,一把沾血的长刀“哐当”落在她身侧。
江映熹偏头睇视刀上猩红血渍,眸中惊恐翻涌,身体如枝头残叶簌簌发抖。
片刻后,打斗声戛然而止,侍女阿芜抬手轻拽江映熹衣袖,声音发颤:“姑...娘...”
江映熹猛然转身捂住阿芜的嘴,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动作。
然而,不远处的黑衣男子已敏锐捕捉到动静,鹰隼般的目凛冽的朝街角扫来,“谁在哪?”
威严清冷的嗓音惊得江映熹浑身僵住,尚不及反应,男子已如疾风般欺近,带着血腥味的匕首精准抵在她的脖颈处。
阿芜见状惊呼出声,却被男子冷声截断:“想让你家姑娘活命,便闭嘴。”
话音甫落,男子将手中利刃收紧,苍白的肌肤上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江映熹痛呼出声:“公子饶命,我们恰巧路过,并非有意打扰。”
半截银白面具下,男子眼底寒芒未褪,“恰巧路过?”
手中利刃又紧了几分,江映熹颈间鲜血乍然渗出滑落至襟前,转瞬将白色方领浸红。
江映熹眼眶氤氲,泪珠陡然砸落,“公子要如何才会信我?”
男子冷声道:“必死之人的话,我信。”随即抬手将刀尖对准江映熹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刺。
“不要!”阿芜在旁大喊,可已来不及阻止。
江映熹紧闭双眼,等了两秒却未等来利刃刺入身体的疼痛,她缓缓睁眼,只见阿芜双眸含泪,瞪眼惶恐的看向她身后。
江映熹迟缓的往后看去,只见男子弓着腰手捂在胸膛,面具未遮挡住的脸色煞白,猝然间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人顺势倒地昏迷过去了。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江映熹先前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立于原地喘息不止,劫后余生的后怕悄然从脚底攀上心头。
“叮咚——”
一声清脆的铃声骤然在江映熹脑中响起,紧接着,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在她意识深处回荡:“宿主解毒任务开启,当前解毒进度0%,温馨提醒,宿主仅剩半月寿命,请尽快完成任务,为己续命。”
系统话落,男子身侧即刻浮现出一道泛着蓝色光晕的空白进度条,似在无声催促着进程。
冷飕飕的夜风穿街而过,江映熹接连两声咳嗽牵扯到她颈间伤口发痛,不自觉抬手去碰触。
阿芜迅速上前,焦急的查看她脖颈处的伤痕,关切道:“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医馆上药吧。”
“不急。”江映熹指了指地上昏迷的男子,“过去看看。”
她走到男子身旁,掀开他腕处的衣袖,冰凉的指尖搭在他滚烫的肌肤脉搏上,灼热的体温似火焰般灼得江映熹手指微疼。
体温如此异常。
江映熹丝毫没有犹豫,双手利落的扯开男子胸前衣襟,紫灰色的毒素在洁白的肤色下似荆棘藤蔓迅速往周边蔓延。
“回医馆叫人。”江映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冷风又一阵袭来,吹得江映熹后脊发颤,她抽出腰间布袋中的银针封住男子经脉,遏制毒素在他体内继续扩散。
施完针,江映熹体冒虚汗,无力地瘫坐在地等医馆的人来。
她原本的身子强壮如牛,如今魂穿到这副羸弱的躯壳里,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似搁浅的鱼儿一样难捱。
好在医馆的人都知道她身子弱,阿芜唤来的帮手很快赶到将男子抬了回去。
江映熹起身瞬时眼前景象天地倒转,她只好让阿芜扶她到不远处打斗过的地方。
青石板路上躺着数名身着褐色麻衣的府役,腰间都挂着一枚刻着银色“令”字的圆形腰牌。
凭腰牌,江映熹一眼认出他们是县令府的人,她挨个探了探他们的鼻息,竟无一个活口。
江映熹脸色旋即变得沉重,眼神怖怆望着一地尸首,心绪如丝线缠绕,乱作一团。
她所救之人到底是何来历?为何会被县令府的人追杀?
救他,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更甚是殃及到整个江府?
江映熹心存满疑虑,清除掉地上打斗过的痕迹,迈着沉甸甸的步子回了医馆。
一柱香后,康乐堂后院厢房,烛火通明。
将男子安顿好,江映熹才让阿芜为她上药。
药膏抹在深浅不一的刀痕上,江映熹吃痛“嘶”了一声。
阿芜心疼极了,声音哽咽道:“姑娘为何要将人带回医馆,此人行踪鬼怪,不似好人,待他醒来会不会又要拿刀杀我们?”
“应是不会,怎么说我们也算他的救命恩人。”江映熹攥紧桌沿,待伤口处的刺痛稍缓,才松开桌边泛白的指节。
“若是被夫人知晓,姑娘带回陌生男子住在院中,定是免不了一番责骂。”阿芜担心道。
原主江映熹的母亲韩云出生官家,自是注重行文礼节,今晚她回江府恰好与韩云因她行医一事吵了一架。
要是让韩云知道江映熹一个定了亲的姑娘院中有陌生男子住下,她怕是会第一时间拆了这院子,将江映熹绑回江府成亲。
“先瞒下去再说。”药膏抹好,江映熹拿起桌上铜镜照了照伤口,“阿芜,你去厨房盯着点汤药,煎好了端来。”
“是,姑娘。”
阿芜离去,门扉轻轻掩上。
江映熹放下手中铜镜,回头看向榻上男子,深深叹了口气。
她不知救下此人会给康乐堂造成什么影响。
要是系统没有出现,在她确定男子没有性命之忧后,会即刻回康乐堂将今夜看到之事忘的一干二净,绝不会与此人有多余的交际。
可偏偏,系统要江映熹为他解毒,她才能续命活下去。
江映熹走到榻边,目落至他脸上面具,抬手欲摘,瞬时想起方才冰冷匕首抵在脖间的凉意。
她伸手向下,掀开男子上衣,查看他胸口蔓延的毒素纹路。
这毒着实蹊跷,发作异常迅猛,肌肤发烫似在烈火上炙烤,身体却未出一滴汗。
忽而,江映熹瞥见男子手背留有凝结的血渍,颜色猩红夺目,与寻常中毒者吐的黑紫淤血大不相同。
以防判断错误,江映熹又将男子的双臂检查一番,未发现任何刀伤,再次印证这血是毒发时从男子嘴里吐出来的。
江映熹抬眼,倏地对上面具下目光如刀刃般锋利的瞳孔。
两人间隔一掌,四目相对,江映熹遽然起身,慌乱解释道:“我只是......”
“啊......”
霎那间,男子炽热掌心已死死扼住江映熹咽喉,迅即起身将人禁锢在被褥上。
“说,谁派你来的?”
“没...没人。”窒息频频袭来令江映熹眼前瞬黑,冰凉双指拼命抠住男子掐在她颈间的滚烫指节,榻边双腿迅猛摆动试图挣脱控制。
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太大,江映熹挣扎良久也是无用功。
阿芜在厨房听见声响,紧忙赶来破门而入。
榻上男子衣襟敞开,露出健硕身材,将江映熹欺于身下。
怎么看都像是登徒子在欺负人。
阿芜眼底瞬间泛起杀人的寒光,抄起旁侧木凳朝男子后脑砸去。
“无耻之徒,我家姑娘好心救你,你竟在这欺负她。”
男子迅疾侧身躲过,抬腿一脚将阿芜踢倒,木凳摔在地发出“嘣”的声响。
江映熹没了束缚,抽出腰间布袋中的银针,趁男子不备之时,迅速起身靠近,将银针落于男子颈间大动脉前,“公子,恕我失礼了。”
男子低眼瞥见江映熹拿针的指尖颤抖不止,嗤笑道:“就凭你手中小小一根银针也想取我性命?”
江映熹解释道:“我没想取公子性命,我想救公子。”
因她这句话,男子周身气温瞬降至冰点,抬手轻易打掉江映熹手中的银针,手掌又重新掐住她的咽喉。
“多管闲事。”
熟悉的窒息又攀附上来,江映熹脸色涨红,声音断断续续,“公子…放心…我绝无…他意,治病救人,乃医者职责所在。”
男子不禁讥讽出声,“职责所在?”他突然松开手,将人狠狠摔在榻上。
怕男子不信,江映熹又道:“医者仁心,是人皆会救。”
“是吗?”男子不知想起什么,眼底染上一抹哀色,“医者?仁心?”
短短四字,在他听来刺耳又讽刺。
江映熹支撑着从榻上起来,喉间的疼痛暂且被她压下,“小女不知你之前所遇何事,但请相信我,我定不会做危害公子之事。”
“若公子因我是女子,不信我医术,公子喝下多少药,我亦喝多少,如何?”
江映熹直视男子阴戾视线,满脸真诚,目光更是炽热,仿佛透过双眼便能窥见她心中那方明亮的净土。
“姑娘……”阿芜焦急开口却被江映熹拦下。
男子转身重新回到榻上躺下,背对着江映熹二人,悠悠来了一句,“是女子又如何?”
他在回她的话。
可江映熹愣是逐字分析半天才明白话中意思。
是女子又如何?能治病救人皆为大夫。
江映熹看着男子静躺在榻上,没有要继续伤害她们之意,她终于松一口气了。
“汤药院中小厮煎熬好会端到公子房中,公子趁热服下便好。”
“若是公子半夜身体还有不适,可来北面第二间房寻我,现在我便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江映熹瞧出男子不想与她说话,她颈间伤口也需回房重新上药,她唤道:“阿芜,回房。”
未行至门扉,江映熹已然感到脚步变得虚浮,身体似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不断地往下坠落。
倏尔,只听见门边传来阿芜惊喊的一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