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暖拂煦。

    前厅内，姜玥随意拨弄着手中的木叶纹茶盖，茶盏不自觉冒出几缕新鲜升腾的温气，温度适宜，不烫手。

    姜玥轻轻吹拂，便浅饮两口。

    昨日大哥哥向父亲诉说了秦小娘与姜香萍堵门污蔑一事，最后姜世昌却轻飘飘道出了句，让姜香萍抄写女戒，闭门三日。

    对于这个结局，姜玥并不意外。

    若不是秦小娘叫来了街坊邻居，也不会让姜香萍演绎得如此生动，是以，姜世昌知道是秦小娘的错，也不曾罚过她。

    如此爱妾，放在姜府里还是掌管中匮，想来，父亲早就忘了外公当年的提拔之意了。

    不过，姜香萍闭门思过，也恰巧给姜玥几日清闲时日，少一个人盯着她，办案确实容易许多。

    竹归走到姜玥身边耳语了句话，姜玥便放下茶盏，起身走出前厅。

    走至院内长廊，姜玥看向迟来且端着点心的茯苓，“茯苓，安排下去，就让那些家丁在皓月轩候着。”

    茯苓递交了个眼神给竹归，放心把刚出炉的点心交给她后，便走了。

    竹归有些诧异姑娘的决定，“姑娘，若是那个阿尧打不过家丁呢？岂不是让家丁们笑话。”

    姜玥无奈笑了，“行了，给他们银子守口如瓶，若不守，以后可别让他们做四姑娘的生意了。”

    姜府里的大半家丁都向着秦小娘的，姜玥院里头一有什么事儿，那些家丁犹如探子般争先恐后禀明秘事，生怕迟人一步。

    不过姜玥早已言明，此番若给秦小娘知晓，银钱得不到，在姜府当差更是别想。

    皓月轩

    萧楚尧刚被人引到这儿来，见到‘皓月轩’三字，便知道是姜玥的庭院了。

    羽书昨日与门房唠嗑，姜府院内分布都打听得到。只是在地理位置上，萧楚尧认为，嫡女怎会在如此偏远的位置住下？

    看来传言是真的，姜玥在姜家不受宠，能在府里用最好的东西的，还是姜府庶女五姑娘。

    思忖间，不远处有人走来。

    萧楚尧定睛望去，今日的姜玥不同昨日以帷幔示人，倾城容颜要比昨日清晰，举手投足间尽是散漫与惬意。

    稍稍抬眼，便见她螓首蛾眉，面容姣好，眼眸明亮有神，唇红齿白，一颦一笑惹人怜，不缺温婉动人，又不失半分灵动，实在让人一见难忘。

    身着一袭蜜合色散花曳地纱裙延伸至绣鞋，项上坠着一串琉璃璎珞，腰间佩着一只海棠花绣纹的荷包。

    “阿尧，你可准备好了？”

    萧楚尧怔愣一瞬，立即回神来，两手作揖点头道：“回姑娘，属下已准备好了。”

    得到准信，姜玥也不想拖延半分，便给了身旁竹归一个眼神。

    不出两息，十几号人鱼贯而出般来到庭院内。

    “你是要他们一个个来，还是一起来？”

    萧楚尧望见那些个家丁瘦弱极了，心想着尽快通过比试也好，早点在姜玥身边当差，也好查一些案情相关的证据来。

    于是，沉吟一瞬，萧楚尧直言，“那便让他们一起上。”

    话音落下，姜玥惊了。

    他竟如此放话，姜府家丁也不都是软柿子。

    那些个家丁听到萧楚尧讲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语，便面面相觑后，往萧楚尧那边直冲了去。

    都说四姑娘找他们办事，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事，原来是要教训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你小子，也太轻敌了些吧！”

    “哼！那奴才们替四姑娘好好教训这狂妄之徒！”

    姜玥不禁有些担忧，这些家丁武功还是不错的。

    想来秦小娘也不会亏待自己，亲自寻来的家丁，定是要以护住秦小娘为目标，武功招数亦是谋略多日的。

    “姑娘，您看阿尧……”

    竹归这般叫喊，彻底叫姜玥回过神来。

    只见，庭院内那十几号家丁都被萧楚尧打得鼻青脸肿，一个个如同被抛小鸡一样，被狠狠抛在地上。

    刹那间，家丁们都躺在地上嗷嗷喊疼。

    姜玥惊得连忙看去萧楚尧那儿，他似乎看起来不费力一般，拍了拍掌心，便转身行礼。

    “四姑娘，不知您可还满意？”

    茯苓在一旁震惊得瞪大双眼，只看向一旁的竹归，轻声道：“竹归，这武艺还是第一次见，算是厉害吧？”

    “你不是也有一些身手么？要不要去打一打？”

    听到这话，竹归回看了眼茯苓，真是不嫌事多。

    方才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个阿尧打起人来，眼睛都没眨几下，若是她上了，也是和滚在地上求饶的家丁一样惨。

    “四姑娘，奴才们武艺不够，还是请四姑娘手下留情，别再让他打了……”

    家丁们变脸这般快，也不等姜玥回话，便匆匆逃离原地了。

    不到片刻，姜玥上下打量起萧楚尧来。

    他只是穿着一袭轻便的玄色常服，细看衣襟上有虎豹暗纹样式，衣袖上鼓鼓的，不用多想，姜玥都知道那是身材精壮的体现，腰间插着一把剑，方才比试中，这把剑还不曾歪斜分毫。

    姜玥往上一看，他还以朴素竹簪来束发，简朴亦落落大方让人只觉赏心悦目。

    她想起来，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想来这些年在外，一定过得十分艰难。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姜家。”

    “姑娘，院中已挤满了仆从，秦小娘前些日子物色了些人进来，这会儿，没地方腾出来呢。”

    秦小娘每次物色仆从家丁，都是几十号人这般往府里送，自然是没有位置给新人了，更别说是姜玥自己若要寻些可心的人儿来了，没有多余的位置安排，直接能让姜玥死心。

    曾经，姜玥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对待，那时秦小娘为了不让她找些可心人，满府安排的都是秦小娘自己的眼线。

    “那这……”姜玥一时顿住，若安排不了住处，她又该如何带着阿尧出去暗中查案。

    萧楚尧耳力极佳，茯苓只是小声耳语，他便听得清清楚楚。

    瞬即，他两手作揖行了一礼，“姑娘若是不介意，日后需要属下的时候便书信通告，属下定会迅速赶来。”

    “如此，便好。”

    姜玥想起昨日被秦小娘堵门污蔑一事，若是擅自安排了阿尧在府中居住，那昨日的私会外男一事，岂不是坐实了？

    再加上查案一事极为机密，她需得在外进行，府中多的是秦小娘的眼线，做什么都不自在。

    “阿尧，委屈了，每月银钱我都会给你涨一些的。”

    闻言，萧楚尧眉眼一抬，只觉姜玥这般关心下属的主子，实在是难得一见。

    毕竟在整个汴京城中，多的是视仆从性命为草芥的世家小姐，辱骂行人在街上亦随处可见。

    但在姜玥身上，他看到的尽数是温柔与慈悲。

    萧楚尧其实一早就听闻过姜玥的名号，容貌能与宫中公主相媲美，有倾城之姿，却从不在外人面前露面，多次贵族里办的宴席中，萧楚尧都能在夜色中望见姜玥戴着面纱入席。

    性情方面，亦是温柔贤淑，没有与人红过脸。

    自然，姜玥也在汴京城中积攒了更多好名声，无数男儿都想求娶。

    只是萧楚尧前些日子偶然查过几回，都是姜府中的秦小娘在作怪，不让那些高门子弟与姜玥相见，美人一面实在难求，姜玥的好也只能存在流传多日的赞扬声中罢了。

    萧楚尧仍记得，曾经的几场宴席中，遇到过姜玥同清河县主一块同行。

    他当时并未真正关注姜玥，只是近日要接近姜玥，一查才知晓，姜玥与清河县主已有两月未曾联系过。

    只是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安排完萧楚尧明日出行的事宜，姜玥便让他回去了。

    外人在姜府不宜久留，若是遇上秦小娘抓包，岂不是能抓个正着。

    姜玥在贵妃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茯苓便匆忙赶来，“姑娘不好了，今日十五，老太太喊着姑娘您去吃团圆饭呢！”

    “五妹妹可有去？”

    姜玥眼眸一转，发觉姜老太太突然喊吃团圆饭，其深意定是为了姜香萍。

    茯苓本不想说，但架不住自家姑娘聪慧，支支吾吾道：“五姑娘也在……她还说抄书累了，求姑娘您放过一马呢……”

    姜玥心里凉了一大截，若她不早早为自己做打算，在这宠妾灭妻、嫡庶无别的姜府里，迟早被人拆吞入腹。

    “既如此，那便去罢。”

    姜老太太不喜姜玥与姜元霜两姐妹，在姜元霜还未出嫁时，早就吩咐过让她们别去请安，说是晦气。

    是了，母亲遭受父亲冷落多年，是该晦气。

    与皓月轩冷清截然不同的地方，正是府中膳厅。

    姜香萍挽着年过半百的老夫人只顾着撒娇，“祖母，萍儿最喜欢祖母了，那些女戒还是让下人抄着去罢，我一个姜府姑娘，不合适做这个，反正四姐姐也不会说一个不是。”

    “她哪里敢说？哼！要不是她，我乖孙女怎会受到奇耻大辱？”

    姜老太太气得拍了一下餐桌，正为她布菜的婢女被吓得抖了抖筷，筷子上夹着的菜便落在桌上。

    “下去罢！笨手笨脚的，真是晦气。”姜老太太怒目呵斥，那名婢女只好乖乖离去。

    一旁秦小娘正满心欢喜着为姜世昌夹菜，看到餐盘里的菜肴所剩无几时，假意想起姜玥还没来，愧疚道：“哎呀，我该让厨子多做些菜，阿玥要是来了，都吃不上咯。”

    这个时辰，姜珏在翰林院还未归来，而府中只余姜玥一个‘外人’，秦小娘便授了姜老太太的意思，吃团圆饭。

    坐在姜世昌身侧的是姜三公子，姜嵘。

    此刻姜嵘随意用筷子扒拉着菜，看着没有胃口，便随手丢了筷子。

    “母亲，这便是您所说的新厨娘做的菜？我看味道也不怎么样……”

    姜嵘话未完，便有人悄然走来。

    “祖母，父亲，小娘，阿玥来迟了。”

    姜玥来时，看见餐桌上的菜肴被翻得满盘都是，桌上尽是被扒拉过后的惨状。

    她深知，每月定期的团圆饭，还都是瞒着姜珏暗自进行的，一直都是秦小娘刻意安排训导她的一场鸿门宴罢了。

    “姜玥，要不是你，萍儿能抄书到晕倒吗？”

    姜老太太直接拍桌起身，眼神带着鄙夷与恶毒，直勾勾盯向姜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