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晚霁醒得很早,许是心中一直记挂担心着林昭若,起身披衣便往正房走去。素日冷清的抱月阁因着人多了起来,忽然变得很是喧嚷热闹。
昨夜太子侧妃平安诞下小皇孙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宫中,因着是皇家的第一个孙子,圣上龙颜大悦,赏赐了诸多金银玉器到东宫来。各宫各苑的娘娘们也都送来了贺礼,说来也怪,皇后娘娘昨夜犯了头疾,疼痛难忍,今晨却是如同痊愈了一般,不仅派掌事嬷嬷来东宫探望,还送了好一番丰盛的赏赐。
皇后使技不成,反倒是叫东宫风风光光地受了许多赏赐,林晚霁想到这里,面上忍不住憋起笑来。
“姨姨,听说母亲生下了小皇孙,福安是有弟弟了吗?”
昨夜情急,连翘将福安郡主抱到了抱月阁来,杨宛派人好生安置着,福安本就是小孩子,睡得早,今晨一早醒来听到宫人正在议论,连忙拉起林晚霁的手便要兴奋地去看她母亲。
小孩子不经事,不知昨夜的凶险,林晚霁看着她天真烂漫又雀跃的面容,不免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俯下身捏了捏小福安的脸颊:“是呀,福安有了弟弟,咱们一同去看看你母妃可好?”
林昭若经过一夜的休息,此时精神已好上不少,她倚在榻上,怀中抱着刚出世的小皇孙,眼中满是慈爱。
“母亲!”
听到稚嫩的喊声,林昭若抬起头来,便看到福安牵着林晚霁的手,有些踉踉跄跄地跑进屋中。
“好孩子,小心脚下的路,慢些跑……”
林昭若还未来得及叮嘱,便见小福安兴致冲冲地跑到床沿边,一双大眼睛滴溜滴溜地盯着襁褓中的婴儿,好奇般摸了摸他的脸颊:“母亲,这便是弟弟吗?”
林昭若温柔地抚着福安的头:“是呀,咱们福安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把母亲肚子里的弟弟给盼出来了。”
母女二人正温情之时,房门忽得“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晚霁适时扭头望去,原来是杨宛捧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她快步走到床榻边去,将手中的药碗稳稳当当地放置在案上,叮嘱道:“我派人起早来熬的,记得趁热喝。”
林昭若瞧见她严肃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知道了,太子妃娘娘。”
杨宛并未回嘴,只是憋住笑意,摇了摇头,又拉过林晚霁的手来:“走吧,我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也是该为你姐姐主持公道了。”
林晚霁有些懵懵懂懂地被杨宛拉起身,她这才注意到一向衣着素净的太子妃娘娘今日身着一袭绣着金凤的烟紫宫装,发髻高高梳起,略施了妆面,便显出十足的妃子气度来。
待到二人一道步入了抱月阁的正殿,便见云昭训同两个奉仪早已在殿中等候。今晨接到消息时,说是一众姬妾要来抱月阁为太子妃请安,她们还惊诧不已——杨氏一向深从简出,从不过问宫中之事,怎么今日倒一反常态,唤她们晨昏定省起来了?
杨宛拖着衣袍迆然上前,端坐在上首,林晚霁紧紧跟在后头,也在她身侧寻了一方矮凳坐了下来。两个奉仪入宫也有一二年的光景,只是从未见过这位太子妃娘娘,如今见她盛装出席,不似传闻中那般抱病不出,不免心中都有了几分忐忑。
还是资历尚老些的云昭训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带着下首的两个奉仪行礼道:“嫔妾参见娘娘。”
“都起来吧。”杨宛面上并无波澜,让人瞧不出她的表情来,只正襟危坐在上首,循声问道:“有几位新来的妹妹,本宫不曾见过,瞧着很是面生。不知哪位是王承徽?”
听到这里,云昭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本就与林侧妃十分交好,素日来见不得王承徽那副仗着家世兴风作浪的样子,如今太子妃唤她们前来,想必定是为了昨日侧妃生产一事,要好好惩治王承徽一番。
想到这里,云昭训有些激动地开口:“禀娘娘,王承徽……想必是年纪轻爱贪睡,这才还未赶来为娘娘请安,绝不是有意要轻慢娘娘的意思……”
杨宛也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冷笑一声,问身侧的侍女道:“几时了?”
“回娘娘的话,现下已经辰时过半了。”
杨宛了然地点点头,吩咐立侍在殿中的侍女为诸位妃妾看茶,这才慢悠悠道:“不急。辛苦各位妹妹们在此处歇着,陪本宫等上一等。”
殿中一时忽得寂静下来。坐在最下首的两个奉仪摸不清太子妃的性子,瞧着她今日如此发号施令,不由得都把嘴给闭了上来。
云昭训是个沉得住气的,知晓了杨宛要为林侧妃做主,也不疾不徐地端着茶盏小口饮着茶水。
约莫又过了两刻,等到众人坐在椅上都有些昏昏欲睡时,终于从外头听到动静,马上有宫人向殿中通传,承徽娘娘到了。
见请安的主角终于姗姗来迟,众人心知有好戏要看,不免都坐直了身子,恢复了几分精神起来。
而此时的王承徽显然并不知晓自己马上要面对什么,昨日一事虽未能得逞,可如今谁人不知,她早已是皇后的人?便是素日里威风得意的林侧妃也不敢拿她如何,一个从不得太子欢心、失宠已久的太子妃,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竟趁着林侧妃生产,便迫不及待地夺了她的管事之权,倒叫她们一道来抱月阁请安来了。想到这里,王承徽面上的骄矜更盛了几分,若非这些日子太子不在东宫,她何必要假惺惺作人面子,做小伏低来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妃请安?
王承徽抚了抚鬓边的金钗,大摇大摆地走入了正殿,见上首的女子虽饰华服,但瞧着面容寡淡,很是古板,心下不由得了然,怪不得太子妃失宠已久,闭门不出呢。
见殿上的众人都看向自己,王承徽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扭着腰肢走到杨宛的面前,不过略一屈膝,潦草行礼道:“嫔妾见过太子妃娘娘。”
杨宛也并不恼,只是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开口问道:“你便是王承徽?”
王承徽并未听出言外之意,仍旧沉浸在自己得意的心思中,“回娘娘的话,嫔妾正是。嫔妾新入宫不久,还是头一回见到娘娘真面容呢。”
“怪不得新入宫不久,连请安行礼的礼仪都不会,蒹葭苑的嬷嬷就没教过你吗?”
杨宛冷冷地瞥她一眼,侧身吩咐立侍的芳姑姑道:“既是如此,那姑姑就好好教教王承徽,究竟该如何行礼吧。”
芳姑姑是凤眠阁的人,也是东宫得力的管事嬷嬷。她见林昭若因遭人陷害受了那般大的苦楚,心中本是不平,如今逮到机会能好好教训一番王承徽,自然是不会浪费的。
只见她走上前去,招呼过两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架起王承徽的胳膊,从后头踢了一脚她的膝盖,叫她噗通一声折身跪在了地上。
王承徽吃痛得“哎唷”叫了一声,挣扎了两下,见自己无力反抗,不由得怒道:“大胆刁奴!我可是承徽,你们竟敢这般对我,就不怕太子殿下怪罪吗!”
“刁奴?芳姑姑可是先皇后的陪嫁丫鬟,亲赐到东宫照料太子殿下的,谁人不敢敬上三分?”
杨宛冷笑一声,“本宫竟不知,在王承徽的口中,芳姑姑竟成了那等子以下犯上的刁奴了?”
芳姑姑也丝毫不手软,叫两个婆子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狠狠将她压在地上,“见了太子妃娘娘,王承徽需得这般行礼,才算符合礼数才是。”
“你!”王承徽恶狠狠地盯着杨宛,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深从简出的太子妃,一见面便要给自己下这么一个下马威!她在家中是独女,父亲母亲和上头几个哥哥谁不是从小宠着她?便是入了东宫也从未受过这般折辱,如今……如今……
想到这里,王承徽死死咬住下唇,尖声道:“娘娘!嫔妾与您无冤无仇,扪心自问并未做错任何事情,您这般折辱嫔妾,就不怕太子殿下回来治您的罪吗!”
“并未做错任何事情?”
杨宛闻言,冷笑了一声,用手指不断轻敲着杯沿,云淡风轻吐出来的一句话,却叫王承徽忽得冷汗直流:“你以为太子回京,知晓你差点害得林侧妃一尸两命,你还能全须全尾地走出东宫吗?”
“嫔妾不知道娘娘在说些什么……嫔妾昨日是派人搜查过凤眠阁,可并未对侧妃娘娘做些什么,况且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
王承徽小声辩驳着,又找到几分底气来,忽得挺起胸膛来,理直气壮道:“侧妃娘娘早已平安生产,娘娘您如今来问嫔妾的罪,不是在平白污了人清白?”
“本宫看王承徽,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杨宛从座上起身,上前两步,俯身与她平视,低低开口:“王承徽昨日给各苑送的珍珠莼菜羹,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里头放着能致妇人早产的佛山散,旁人食之无异,可对未足月的孕妇而言却是大忌。”
听到自己的计谋被拆穿,王承徽忽得白了脸色,瘫坐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
见众人都对自己投来鄙夷或嫌恶的目光,王承徽忽得大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皇后娘娘……对,是皇后指示我这么做的,不是我要害侧妃娘娘啊!”
“真是不知悔改,竟还敢攀咬皇后娘娘?昨夜皇后娘娘突发头疾,如何能够分出身来把手伸进东宫?”
杨宛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半跪在地上已然有些疯癫的王承徽,不动声色地开口道:“今晨娘娘听闻了东宫之事,早已下了口懿,王承徽谋害皇嗣,其心可诛,褫夺其封位,降为末等凤仪,赏三十大板,禁足蒹葭苑,好好闭门思过。”
“不……”已经被降为奉仪的王奉仪闻言,有些绝望地睁大了眼睛:“不会的……皇后娘娘怎么会如此对我……一定是你,假传旨意,将我陷害至此……”
杨宛扫过她跌落在地上形容疯魔的样子,冷笑道:“与人谋害,就该想到被当筏子替死的那一天。王奉仪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王奉仪言行无状,芳姑姑,快些将她拖下去行刑吧。”
两个粗壮的婆子将她扯了起来,一路拖到了殿外。此时王奉仪的首饰钗环都已散乱,整个人都显出十分的狼狈来,口中却还在不断叫嚷咒骂着。
听到殿外不断传来棍棒的敲打声,两个奉仪对视一眼,不免都垂下头来,瑟缩了身子。
昔日里只听闻太子妃抱病不出,未想竟也是个手段如此狠辣的,那王承徽前些日子是何等的风光?如今皇后弃了她去,竟是落到了如此的地步,难免不叫人唏嘘。
“叫诸位妹妹看笑话了。”杨宛端过案边的茶盏,和颜悦色地朝着下首笑道:“林侧妃诞下麟儿,是咱们东宫的大喜事。本宫替她也为各位妹妹添上几分喜气,这些赏赐,待会便一道带回去吧。”
一语未毕,随即有几个托着托盘的宫女走入殿中,一一将首饰珠宝放在了她们的案前。几位嫔妃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行礼谢恩。
杨宛点点头,小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道:“既如此,时辰也不早了,本宫也就不留你们坐了。”
云昭训面上扬着喜意,与两位奉仪一道鱼贯而出。霎时间,殿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林晚霁只觉心中无比畅快,语气欢快道:“娘娘,您刚才可真是好一顿威风!”
“你呀。”杨宛有些忍俊不禁,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出好戏可看够了?可为你姐姐出气了没有?”
“这是自然。”林晚霁像只小鸡崽一样不断点着头,又想到什么,不禁开口问道:“皇后娘娘,竟真下了如此懿旨,狠狠惩罚王承徽?哦不……应当是王奉仪。王奉仪到底是她的人,皇后娘娘这般,岂不是自断臂膀?”
杨宛抿唇轻笑了一声:“一个小小的东宫姬妾,对皇后来说,算得上什么臂膀。不过是寻个替死鬼罢了,至少在明面上,皇后是嫡母,还得装出与东宫和善交好的样子来。咱们如今抗衡不了皇后,处置一个小小的王奉仪,还不是轻而易举?就算没有今日皇后的口懿,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去。”
听到殿外还传出来女子受刑的痛苦呻吟声,林晚霁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我原以为她只是个轻浮狂妄的,未想竟心肠歹毒至此,想要我姐姐一尸两命,难道以为这般,她就可以取而代之了么?”
杨宛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案上,垂下眼眸:“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替皇后奔走行事时,就该想到有一天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就在此时,殿外的侍女忽得来报,萧将军已到东宫了。
杨宛知晓二人已经定亲的消息,不免打趣般看了林晚霁一眼,温声笑道:“快些去吧,在我这儿赖着作什么?别叫人家萧将军以为是我不肯放你,日后记恨上我呢。”
林晚霁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身子却很自觉地站了起来:“娘娘说的都是什么话,可莫要再打趣我了。”
杨宛有些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雀跃的出门而去的背影,唇边也不禁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