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抱月阁,信步来到珍珑园,如今正值四月,园中花气袭人,很是风雅。
林晚霁提裙漫步在花圃两边的石子路上,远远瞧见亭榭中伫立着一袭青色阑衫的男子,身量高大,将马尾高高束起,不比往日的冷峻,倒显出几分符合年纪的少年心性来。
林晚霁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的萧时衍,他好像不似几经沙场的将军,倒像是在上林书院中读书考学的王孙公子,只是手中却还缺一把题字的折扇,若是全了此番风雅,倒更像是个翩翩不羁的富贵闲人了。
听到动静,萧时衍回过神来,转过身子,见到款款从花圃而来的少女时,不免弯了弯唇角,眸色也柔和了几分。
少女今日虽着一身家常的衣裙,但杏子黄的一袭留仙织锦裙,还是叫她显出了十足的娇俏与灵动来。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莹白的面颊上多了两分薄红,从花团锦簇中袅袅而来,颇有几分婀娜灵巧的气韵。
“萧将军。”
少女清脆的声音将萧时衍的思绪拉回,看见眼前款款而来的少女,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萧时衍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轻咳一声:“林姑娘,进来坐吧。”
林晚霁点了点头,提裙拾级而上,二人坐在榭中的石凳上,案间已摆好了方才侍人沏上的一壶热茶。
萧时衍拿过那茶壶,仔细斟了一盏,一股热水倾泻而出,连带着几片细密的花瓣,一道落在了青瓷盏中。
林晚霁接过那茶盏,只觉有一阵沁香扑鼻,不免啜饮了几口,随即赞叹道:“好香的茶!”
林晚霁向来不爱喝茶,她不喜欢苦。可眼前的花茶分明是由饴糖浇注封罐而成,细细品来,除却花香之外,还有一股别样的清甜,这是她从未品过的味道。
萧时衍看着面前少女亮晶晶的眼眸,不免也弯了弯眉眼,温声笑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将酿花蜜的方子写下来,日日都可饮上一壶。”
林晚霁闻言,扬起嘴角:“将军如此美意,岂能不受?既如此,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听到昨夜发生的事情,萧时衍本担心了一路,今日虽是休沐,但还是早早地赶到宫中来。
见到心中牵挂的少女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萧时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仍是带着十分的关切开口问道:“我听闻昨夜之事很是凶险,你……无事吧?”
见萧时衍面露担忧之色不似作假,林晚霁摇了摇头,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他听,柔声宽慰道:“放心,只是我姐姐生产受了不少苦楚,我无事的。”
萧时衍听见少女云淡风轻地将昨夜的诸多变故说了出来,眉头不免越拧越紧,终是叹了口气:“昨夜宫门已下钥,外臣不得入宫闱,我护不上你,只能眼睁睁看你受苦……”
林晚霁却不以为意,见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免被逗笑,“噗嗤”一声道:“这段时日太子殿下不在京中,那位自是要等到入夜才得行事,否则太医院那么多医正都是摆设不成?将军又不是神算子,怎么能算到昨夜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呢?”
萧时衍面上仍旧是担忧的神情,抿了抿唇:“可是我如何敢叫你再冒这样大的险?若是昨夜稍有差池,我不敢想……不过好在如今侧妃娘娘已然平安生产,过些日子你就可以平安回家了。”
林晚霁饮了一口盏中的花茶,将茶盏轻轻放下,神色柔和地看向面前的男子,眼中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纵使回了家又如何?在宫中虽是凶险,可林家也并非安然之地。将军不能时时刻刻都来救我,我也总该……学会自保才是。”
经过昨夜那样一遭,林晚霁在心中渐渐明白,若是每次遇到险境都等着有人出手相救,岂不是坐以待毙,轻易将自己的性命交在旁人手中?她总该学会独自面对这些,即使艰难了些,受了伤也无妨。
就像昨夜……虽说过程坎坷了些,但到底她还是独自一人去了寿康宫,带回胡太医,成功救了大姐姐不是?
她不愿做被人豢养的金丝雀儿,一辈子有人替她遮风挡雨,不论那人是她父母,是老夫人,是大姐姐,还是萧时衍。若
是想要有人时时刻刻都能护住自己,便是在同一时刻也将自己的自由交付了出去,从此以后便只能如菟丝一般攀附别人而活。她不愿过那样的日子,她也想顶立起来一方小小的天地,不说别的,至少也能为自己遮风挡雨。
如果到最后……梦中的诸多情景还是会照旧上演,如果那些是自己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至少在现在,她能希望自己更强大一点,更独立一点,能够拥有还手反击的能力,即使是蚍蜉撼树,她也不希望自己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死得那么冤枉。
见面前的少女紧锁着眉头,语气是从所未有的坚定,萧时衍点了点头,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于是从袖中掏出一方小盒来,轻轻递到她的手中。
林晚霁有些愣然地接过盒子,一方细细长长的木质小盒,上头并无任何点缀,瞧着很是朴素。她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支木头簪子,比起寻常的簪子要更粗些,簪首雕刻成梅花的样式,平平无奇,除此之外便再瞧不出其他。
“来,我用给你看。”见萧时衍朝自己伸手,林晚霁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簪子从盒中拾出,稳稳地放在了他的手上。
萧时衍接过簪子,将手离得更远了些,只轻轻一按,那簪子尾端便弹出一段极细极锋利的银刀来。
林晚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在这时,那根簪子从萧时衍手中飞出,直直砸向不远处的榭梁,那银刀稳稳扎入梁间,悬挂在上头的流苏坠子随即应声倒地。
林晚霁张大了嘴巴。这般大的气力,只怕是一只手便能将自己给捏死。虽说萧时衍十四岁便从军历练,三次率军大破北狄,七年来履立军功,是朝野上下远近闻名的少年将军,可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他这般……
萧时衍起身,握住了那根木簪,使力将簪子从梁间给拔了出来,又仔细将银刀收好,复原成簪子本来的模样,交还到林晚霁的手中:“试试?”
林晚霁有些诚惶诚恐地双手捧回了簪子,见萧时衍面带期冀地望向自己,只觉得有些汗颜,支支吾吾地开口:“萧将军……不……我,我这……”
萧时衍反应过来,有些忍俊不禁,抿唇笑道:“姑娘误会了,我是叫你试试这簪子上的机关,可会打开?”
林晚霁闻言,知晓自己会错了意,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又将目光放回到手中的这根簪子上去。
木簪虽打得简洁,但摸起来却是十分滑顺,一看便知是打磨了许久的,也不知是谁有这样好的手艺。仔细摸去时,只见那簪头刻着的梅花蕊心处有一处凹槽,摸向背后时,果真有一处按钮,想必这便是机关所在了。
可到底方才飞射而出的那根银刀过于吓人,林晚霁盯着手中的木簪,却是迟迟不敢按下去。
“怎么了?”
萧时衍见状,连忙快步走到她的身后,俯身将她环住,将那簪子给固定住,又将她另一只手给挪开:“这簪子十分锐利,可小心些,莫要伤到自己。”
感受到身后男子身上传来淡淡的冷松香气,林晚霁忽得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绷直了背脊,咽了咽口水,结巴道:“萧将军,我……我……”
“别怕。”身后传来男子温声宽抚的声音,林晚霁仿若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定下心神来,将簪尾朝着对面空无一人的方向,摁下了手中的机关。
窄长的银刀“咻”地一声弹出,林晚霁只觉被震得手臂发麻,幸好萧时衍在背后扶稳了自己的手肘,这才没叫那银刀误失了方向。
银刀在空气中闪过细密的光泽,林晚霁有些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簪子,簪尾的刀刃极为锋利,仿佛下一秒就要割破谁人的喉咙。
手腕上的酸痛感并未消失,萧时衍接过那支簪子,将银刀稳稳地摁了回去,复原如初,又交到林晚霁手上:“这是我这些日子为姑娘打造的木簪,若是遇到危险,这簪子中的银刀可为姑娘自保。若这暗器用得不趁手,我再想办法为姑娘打造几件。”
林晚霁摸着掌心簪子传来的余热,心中仿佛也有些别样的心绪在升腾。她不再去看眼前男子的面容,只是微低着头,将那簪子伸到萧时衍手边,小声道:“多谢将军,我很喜欢。将军……可否为我簪上这支簪子?”
看见面前横递过来的木簪,萧时衍喉头滚动,一时愣在原地。她……她竟是让自己……为她簪发?自古以来,男子为女子簪发,都是……
见身边人久久未有动作,林晚霁心下懊恼,自己这般唐突,定是吓到了萧将军。虽说他们已经定亲,但到底还未成亲,这般举动,实在是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