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马车就这般晃晃悠悠地行驶着,过了半刻,只听得外头忽得热闹起来,吵吵嚷嚷的,有许多沿街叫卖的声音,这便是到朱雀大街了。

    林晚霁静静地坐在软垫上,阖目养神,过了朱雀街,约摸还有一刻钟的脚程,便能到安平侯府。

    许久未曾归家,此刻她的心倒隐约有几分期待来。车厢里除了她素日里换洗的衣物与一众首饰杂物,还摆放着许多太子侧妃分发给府中诸人的赏赐。

    若说林昭若到底是林家所出的女儿,送了许多东西来,便也就罢了,可偏偏长春宫那位听闻了她与萧时衍的婚事,竟也送了她不少珠宝首饰来,倒叫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卢皇后分明是想将她送入梁王府的,那日的筹谋落了空,眼睁睁看着萧林两家定了亲,却再无任何举动。

    想到林昭若生产时卢皇后几乎是要下死手,林晚霁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自己已然是被中宫盯上,如今皇后送给自己这些,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好在这些首饰钗环是死物,便是放在身边,想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再者,到底是皇后亲赐,日后她戴了出去,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旁人也不会轻易怠慢了她。

    马车稳稳停下,林晚霁应声掀开帘子,这便是到了安平侯府了。

    萧时衍跨步从马上下来,又俯身将矮凳放好,这才牵过她的手,将轿中人稳稳地给牵了下来。

    “这些日子在家中,若是缺了什么,或是觉得烦闷了,尽管同我说,只消让门房往萧家传个口信便好。”

    萧时衍替她理了理披风,又认真叮嘱道:“那日萧家抬来的聘礼,多是我素日立了军功,圣上御赐的宝物,我想着到底不能叫人轻看了咱们去……若是有什么想要的,记得知会我一声,我都替你一一备齐了才是。”

    林晚霁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知晓镇国公府素来煊赫,下聘的聘礼自是不会寒酸,可没想到,那些竟是萧时衍拿军功换来的御赐之物……

    圣上亲赐,不比寻常,光是这些聘礼,想必都早够她们林家瞠目结舌的了。

    守门的几个门房小厮见林晚霁下了马车,有眼尖的忙跑到跟前来帮忙卸下行李,也有跑腿的连忙往内院通传,不住地高喊着:“禀老夫人,禀侯爷,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府了!”

    一语喊罢,随即便有几个丫鬟婆子出了府门,往这边相迎。眼见时辰差不多到了,林晚霁朝他颔首,轻声道:“既如此,那我……便先进去了,你也多保重。”

    “好。”萧时衍点了点头,唇边噙着笑意,目视着她被一群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往林家内院走去。

    林晚霁跨过院门,身边围着几个丫鬟仆妇,为首的那婆子瞧着很是面生,她努力从过往的印象中回忆,却始终对不上这张脸。

    那婆子身上的衣着体面,瞧着也当是个管事,如今正满脸堆着笑意,纵横出一道又一道的褶子:“哎唷,三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她们都在寿安堂等着您呢。”

    林晚霁心中了然,想必这婆子是她大嫂嫂谢氏掌家后新提拔的管事,怪不得她瞧着如此面生。

    又见那婆子一路上絮絮叨叨:“三姑娘到底是进过宫的人,这身量这气度,老奴瞧着,竟是要把京中那些个世家小姐都给比了下去!怪不得镇国公府亲自上门提亲求娶,姑娘这通身的气派,便是作妃子娘娘也使得!”

    “嬷嬷,不可妄言。”林晚霁见那婆子喋喋不休,说出来的话也愈发不着边际,不免皱着眉头打断她。好在寿安堂不过几步的脚程,从前她还觉得安平侯府这座四进的宅子大,可自从进了宫,见识过三宫六苑后,倒觉得寻常人家的宅院颇为袖珍了。

    “姑娘教训得是。”那婆子见被打断,面上却也不恼,笑意堆得更深了些:“姑娘,寿安堂到了,若是无事,老奴便先着人退下了。”

    林晚霁朝她点了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这才施施然往寿安堂走去。

    堂中如往常一般聚集着一众女眷,只是少了些人气儿,众人端坐在案边,却并未有言谈之声,老侯夫人坐于上首,阖目养神,一时间倒是十分安静。

    林晚霁往堂中跨了几步,走到老夫人跟前,屈膝行了一礼:“孙儿见过祖母。”

    老夫人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时日不见,林晚霁只觉得她额间的白发又多了些,人也显得憔悴。想必这些日子府上并不安宁,加之忧心宫中的林昭若生产,这才比平日操了不少的心。

    “好孩子,来,快上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老夫人笑意盈盈地朝她招手,林晚霁闻言,提起裙摆,往前走了几步,相坐在榻间。

    老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眸中满是欣慰:“好孩子,你受苦了……瞧着在宫中不过两月,人也瘦了些……既是回了家,咱们就好好养回来……”

    “祖母说的哪里的话。”林晚霁唇边噙着一抹笑意,连忙撒娇道:“孙儿在宫中有侧妃娘娘照拂,可是吃遍了山珍海味的,若是家中的厨子还是备些寻常的菜肴,孙儿可是要挑嘴的。”

    “你呀。”老夫人被逗乐,笑着指了指林晚霁,“你们瞧瞧,这丫头不过是在宫里头过着几天好日子,竟嫌弃起咱们府上了,也真是白瞎了我这老婆子为她操的心!”

    “哎唷,老祖宗说的是什么话。”下首的座间忽得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林晚霁循声望去,原是世子夫人谢氏,一双凤眸顾盼生辉,淡妆浓抹间,竟是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了。

    谢蕴华抿嘴笑道:“孙媳瞧三妹妹刚一进寿安堂,竟是看直了眼。果真是进过宫的,与咱们几家在闺阁里养着的姑娘不同,我瞧着这衣裳的料子与剪裁……竟是寻常铺面里不曾有过的手艺,更衬得三妹妹雪肤花貌了!”

    林晚霁只是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朝着下方颔首道:“大嫂嫂真是谬赞了。这身衣裳是侧妃娘娘赏我的,妹妹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借着娘娘的光罢了。”

    谢蕴华一双凤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掩帕笑道:“妹妹可千万别妄自菲薄,你在宫中不曾知晓,咱们这些俗人可是见过镇国公府的气派的,萧家提亲,那可是成箱成箱的聘礼往府里搬,哎唷,我何时见过这等子场面……”

    见提到萧时衍,林晚霁到底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儿,也不好再开口,只好微低下头去。老夫人看出了她的窘迫,忙替她解围道:“好了,三丫头脸皮薄,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些,叫她要怎么应下?”

    林晚霁摇了摇头,忙转移话题道:“祖母和嫂嫂可莫要打趣我了。侧妃娘娘在宫中很是记挂咱们,加之东宫又新添了麟儿,便叫我一道将赏赐带回家中。”

    林晚霁招手示意,很快便有几个丫鬟捧着一众奁盒迈入堂中。林昭若为老夫人准备的东西最为用心,两张上好的毛裘料子,冬日里做成裘衣大氅,想必很是华贵。谢氏同几位长辈夫人的分例是一样的,都是寻常妇人家所用的首饰珠环,只是到底是宫中敕造,名贵非常;而为两位小姐准备的则是如今闺阁女儿家喜欢的花样,两匹烟罗锦,俱是娇俏靓丽的颜色,若是裁成衣裙,想必在一中世家小姐中,也很是引人注目。

    众人欢欢喜喜地接了赏赐,林晚霁这才发觉,林昭芙与林昭蕙都不在堂中,不禁有些困惑。老夫人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连忙解释道:“这些日子二丫头行事有些乖张,叫她老子给闭门思过了,至于四丫头……”

    坐在下首的二夫人俞氏见状,忙笑道:“三丫头可别多心,蕙儿那丫头这两日染上了风寒,怕是过了病气给大家,这才在临音榭好生休养着。”

    林晚霁点头会意:“既如此,那二姐姐与四妹妹的料子,我亲自去送一趟便是。”

    待到老夫人被周嬷嬷搀扶着回了内室,众人逐渐散去后,林晚霁看向自己的母亲陆氏,只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招手示意:“随我来。”

    林晚霁多日未见母亲,心中自然是思念得紧。亦步亦趋跟在陆氏后头,母女二人进了自己的院子,将门扉都掩紧,屏退一众下人后,林晚霁扑到陆氏怀中,哽咽道:“母亲,多日未见,晚儿好想你。”

    “晚儿乖。”陆雁容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问道:“在宫中可受了什么委屈不曾?”

    林晚霁摇了摇头,在怀中抬起眼眸:“母亲放心,你瞧,我不是全须全尾地回了家么?”

    陆雁容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臂膀,示意她落座在案几边:“既如此,我有话要问你。”

    林晚霁乖乖地与陆氏相对而坐,心下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便又听自己的母亲问道:“你与镇国公府的萧小将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晚霁将那日在皇后宫中发生的诸多事宜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陆氏听,陆雁容越听到后头,眉头拧得越紧,忙拍着胸口道:“真是阿弥陀佛,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竟也不早些同我与你父亲说……那日萧小将军来提亲,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陆雁容叹了口气,有些责怪地剜了一眼女儿,压低了声音:“你这孩子,凡事只一味自己拿主意,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若是有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你……你想过没有?”

    “母亲,晚儿知道错了。”林晚霁认真地点了点头,宽慰道:“那日实在是情形紧急,若不快些定下亲事,只怕梁王还在后头虎视眈眈……如今再怎么仓促,至少萧将军还是个可堪托付之人,母亲也不愿看到女儿被逼入梁王府为妾吧?”

    “话虽如此……”陆雁容有些沉默,想到宫中那样凶险的处境,还是忍不住叹气道:“早知会这般,那日无论怎样,便是忤逆了老太太,我也要拦着不让你入宫去……”

    “好了,母亲。”林晚霁努力想要抚平陆氏紧锁的眉头:“谁又能料到,皇后娘娘她……有这样的心思?如今叫我在这上京城找,又如何能找到比萧家更好的人家?”

    陆雁容闻言,心中却始终放不下心来:“可你也不能如此仓促决定自个儿的婚事,若是你不愿,我与你父亲怎么也会想尽办法把你送回到扬州,你若是待在舅舅舅母身边……”

    “母亲。”林晚霁适时打断了陆氏的话,有些嗫嚅地开口:“我……女儿,女儿其实想的很清楚,虽说是有些仓促,但女儿愿意嫁给萧将军……”

    “你……”陆雁容瞪大了双眸,“你果真这么想?”

    林晚霁咬了咬唇,仍旧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女儿心悦萧将军……就像……就像,母亲当年心悦于父亲一样。”

    陆雁容瞧着女儿脸颊发红但双眸坚定的模样,心下也了然了七七八八。

    她终究是叹了口气,慈爱地摸了摸林晚霁的头,柔声道:“好。我的晚儿……真是长大了。亲事既已定下,便不可轻易更改。若是日后,他对你不好……或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记得同父亲母亲说。”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却并非不可说也。虽总说婚姻大事是终生之事,可若是你不愿再与他携手共度,便是和离也没有什么。你的一生那么长……一定要记得,父亲母亲在这儿,永远是你最坚实可靠的后盾。”

    林晚霁倚着身子,靠在陆氏的肩膀上,不由得红了眼眶。她点了点头,哽咽道:“女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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