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桑之祈

    御书房内,檀木香气悠悠萦绕,博古架旁边的瑞兽香炉青烟袅袅,缥缈而静谧。偌大的黄花梨书桌置于中央,其上摆的两套笔墨归置得整齐,正中还累着今晨送入宫的折子奏报。

    五六位大臣穿着朝服,神色各异,立在一侧静静等候。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映在众人身上,却映不出其间浮动的暗流。

    待门外宦官禀报陛下驾到,他们就一齐跪下行礼。我就跟在燕崇行身后大摇大摆的进了御书房,在他龙椅上分了一角坐,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听他们谈论政事。

    方才来的路上,我将我现在的情况挑简要的与燕崇行尽数说了,比如现在他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他这境况。尤其提点了他不要将与我相处的动作在人前做得那么明显,不然将会在他的帝王履历上涂上浓墨重彩的憨傻色彩。

    他一一应了,看着十分配合,但他那自今天醒来就没从我身上挪开过几次的目光简直无法令人忽视,于是乎我又是好一番威胁。

    不知过了多久,我见那些大臣们一一领命退下,燕崇行在他们身后伸手向我做牵手状。

    说实在的,其实就是他的手虚握着停在半空罢了。

    我提醒他:“咱们回坤宁宫用午食吧,你再好好歇歇,让文公公把奏折搬过去我帮你看一部分。”

    我把他手中的笔摁住:“晚上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正事?”

    燕崇行摁摁自己的太阳穴,笑容温和的还想说什么,被我用恶狠狠的语气堵回去了。

    “仔细想想现在最最重要的那桩事是什么,你要想不到的话奏折你就自己一个人看完吧!”

    用过午食后,燕崇行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未时二刻。他这个从太子之位一路登上皇位的人鲜少有如此作息不规律的放松时刻,偶尔的这一次也是因身体不适,不过起居郎手里的笔也不会放过他就是了。

    当皇帝确实累——可这不是他这么多天过去了,居然还没给自己的嫡长子起好大名的理由。

    燕崇行睡的并不安分,快醒的时候眉头紧皱。我发现不对劲后将手上最后一封奏折撂了,扑到床边看他,敲了又敲瓷枕想将他弄醒。

    他在睁开眼的时候也是蹙着眉的。不过在目光凝实到我身上后,第一反应却也仍是报之一笑。

    雾似的情绪在他眸中化开,染上烛火温度。

    “你可终于醒了,”我语气轻快,抄起案上的奏折往他手背上拍了一记,“你这再睡下去天就要黑了,今夜你是准备睡还是不睡?”

    我催他坐起来,手在案上摸来一张金花笺拍到他胸前。

    金花笺上,同时有着我们两个人的字迹,是约莫半月前我心血来潮拉着燕崇行为还未出生的孩子预想的名字。因不知男女,我们就罗列了许多出来,名字写满了一整张花笺。

    此时,燕崇行披了外袍下榻与我在案前坐了,将花笺摆在我们两个人中间,探手倒了冷茶来饮。

    我唇动了动,想提醒他一下他现在还在养身体。虽然他休息时向来不许殿中留人,但唤一声文公公,他绝对会端着热茶糕点一类进来。

    燕崇行瞥我一眼看出我的心思,没等我开口便轻轻摇头道:“天气太热,睡久了有些发汗,让我喝些冷茶压压燥吧。”

    他额角的汗光细密,里衣领口还敞着,确是一副燥热的形容。

    “随你吧。”我耸耸肩。左右我现在对温度的感知不甚清晰,任他如何说。

    燕崇行放下杯子,将金花笺折去了一半,只留了男孩儿的名字,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指与我看。

    可我一个一个看过去却是皱了眉头,哭笑不得的与燕崇行说道:“我怎么记着咱们当时每个都细细推选过的,这为何方过了半个月,我看这些名字却是愈看愈不满意?”

    听我如此说,燕崇行哼笑一声,附和道:“确是如此,不知为何,总觉这些都差些意思。”

    “嘶……”我略一沉吟眉一挑,一道眼风就递了过去,“话说……燕崇行,你是不是这几日从来没去看过好好?”

    燕崇行倒水的动作微不可察一顿。

    “燕崇行!”我拔高音调,真是要被气笑了。

    “我的不是。”他将杯子放到我面前,收回手时食指指节在鼻端抵了抵——他在我面前一心虚就做这个动作。

    “前几日堆积的朝政今日已处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也不会再有这般忙的时候,你若愿意,明日一早我草拟过册立太子诏后便将好好接来坤宁宫抚养。我起誓,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对他有片刻忽视……”

    燕崇行还欲再说,我端起杯子塞到他那比这三根指头的手中,无奈打断他:

    “罢了罢了,我才不与你生气。不过,倒也不用将好好接过来,不如咱们明天直接搬去乾清宫好了,将好好也接去那里。”

    “为何?”燕崇行疑惑发问,将杯子又放到了我面前。

    “现在整个岁宁朝都知道皇后已逝,你还住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我佯装在细细看金花笺上的名字,避开他的目光,“而且毕竟是刚有人去世的宫殿,谁知道好好在这里会不会不适……”

    “幼奢。”

    我错愕回头。

    这是燕崇行第一次打断我说话。

    他眉眼沉着,眸光却柔和,充满安抚意味。

    “你是不是听到旁人说了什么?”

    我有些想哭——燕崇行总是如此敏锐。

    确实是如此,在燕崇行睡着的时候,我听到外殿有些动静,因着一人看奏折看久了多少有些无趣,我便专门起身走去了殿门口,想将动静听个分明。

    殿外,文公公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此时正将来人往廊下请去,压低声音与来人说话。看那人的衣着,应是慈安宫的女官。

    “文公公,陛下为何宿在坤宁宫?”

    文公公不卑不亢笑答:“刘尚宫有所不知,陛下常年宿在此处,一应起居用度皆已熟稔,于此安寝自然更舒心些。”

    那女官连背影都能看出怪责:“那便是公公的不是了,怎不多加劝谏。皇后娘娘新逝,奴婢听闻人走阴气不易散,陛下万金之躯,若睹物思人伤了龙体,亦或是冲撞了什么,公公万死难赎。”

    “刘尚宫慎言。”文公公见她如此不客气,语气稍冷了些,视线不再微垂而是直直迎上去,只是面上仍挂着和气的笑。

    文公公自九岁入宫起便一直在燕崇行身边侍奉,很少会有被人用此种语气态度相待的时候。他为燕崇行话事,面对慈安宫女官的驳斥给一次面子已是够了。

    “文公公莫见怪。”刘尚宫福了一福,语气软和下来,但我听着仍有一股傲气。

    “只是太后听闻陛下仍留宿此处,心中着实忧虑,唯恐陛下在此触景生情,也担心皇后在天之灵有所不安。太后虽未明言,但言语间盼着陛下能移往乾清宫调养,还请公公从中周旋,劝劝陛下。”

    我心下了然。

    原来是个来唱白脸的。

    “太后娘娘圣明。”

    我见着文公公面上笑意深了些,便知他又要“打太极”了。

    “还请尚宫回宫后让太后娘娘宽心,这节骨眼儿上确实事事都得精细。咱家虽笨口拙舌能耐有限,但定按规矩把该办的都办妥,多劝谏着陛下。”

    刘尚宫笑了一声,声儿很僵硬,不过听得我直想发笑。

    “有劳文公公了,太后那厢还有事吩咐,我便不留了。”

    刘尚宫离开后,文公公收起那“真心”的笑容,面向殿门缓缓叹了口气。

    我不得不承认,听完这番话后,我觉得心上好似被细针挑开了一道口子,有干涩的空气挤进来,那处憋胀得难受。执掌凤印五年,我真的已养成凡事极有决断的性子,可是当时靠在殿门边静立,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被他一问,我心底生起了想哭的冲动,可我忍住了,故作轻松的将所听到的挑拣着与他讲了些。

    “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准你在皇陵那么倒霉的晕倒还与我脱不开干系呢。”

    怎么我就死了呢。

    “幼奢,”我知道他一直盯着我的脸,“我那一跤摔的才不倒霉。”

    燕崇行抬起手做出了环抱我的姿势,而我也仿佛真的被他抱住了。殿内未燃烛火,暮色越过梧桐叶映在窗上摇曳,四面昏黄缱绻。

    我闭上眼,良久,冲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笑道:“燕崇行,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跑题了,我们本来不是要给好好取名么。”

    “取。”

    他放下手,我觉得他的手肯定酸了。

    “方才我想到一个名字,”燕崇行的声音温润而泽,唇仿佛擦过我的侧脸才退开,“不如为他起名燕祈?”

    “怎么突然一下就想到了,有何寓意?”

    “祈愿的祈,因为……好好是在无数人的祈愿下诞生的孩子。而我以后也绝不再会有其他子嗣,他也将承载我全部的祈愿,我祈愿他平安聪慧,强大仁厚,可以在那个位子上坐的长久稳实。”

    “嗳,这不错,”我眸光一亮,“那我祈愿他顺遂无虞,所祈即所得,可以一生不经苦楚。”

    “不如就这么定了?”

    “嗯!”

    明明是方才还在苦恼纠结之事,可我们却在十句之内一拍即合,面上双双扬起了欢愉的笑,类似于对性情相投之人的惺惺相惜。

    我提议:“那不如趁着你现在十分有灵感,再取个字出来让我参谋参谋。”

    “皇后如此说……我倒是有了想法。”

    我一脸期待的看向他,却见燕崇行作沉吟状,一副深沉的形容摸着自己的下巴,但他甚至连眉梢眼角的笑意都没藏住。

    好啊,这人竟然还卖起了关子。

    我笑出声,挪了砚台到我面前亲手磨墨,还从案角摸来放着花汁的小瓷瓶往墨里滴进了两滴,紧接着将沾了墨的毛笔入他手中。催促道:“陛下不妨直接写出来让我看个分明。”

    燕崇行从善如流接过笔,抬腕落笔“徊祐”二字。

    “取何意?”

    我接过笔,在他的字旁又用我的字迹将“徊祐”二字写了一遍。

    燕崇行垂眸看着金花笺上挨着的字,上手在我的字旁点了点:“这次怎么差了点风骨。”

    没待我凑近看看反驳他,他飞快转移话题,向我解释道:“希望他在徘徊中也能坚守沉稳,谨慎不轻躁,且能时刻得到护佑。”

    确实有个好寓意。

    但我还是指指我们之前在金花笺上拟出的一些小字:“那不如把这些全都列出来,明天送去慈安宫让母后看看,好歹与母后商量商量。这些天好好在慈安宫让母后带着,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别咱们私自定了倒惹母后不愉。”

    “好,反正这小字不急定下,让好好亲自抓阄也未尝不可。”

    我们欢笑着转了话题聊的天南海北,内殿唯一一支蜡烛放在案上,火光寂寂摇晃。

    我不知疲倦,而燕崇时夜间还传了些酒助眠。

新书推荐: 朝花令 金屋藏彪悍 登基,靠基建碾碎洗脑包 幻ta 蓝色格子的距离 恋爱模拟进行中 时光之巅的守护者 穿越成自己书中的替身后 白莲花调教指南 岁华浅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