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之欢

    日头缓升,微薄的亮光透过窗纸与床帷,极浅淡的染上他俊挺的眉目。

    他眸中有光,那么柔和。

    “你……你看得到我?”

    我震惊至极以至于一时竟不知如何出声,开口是气音,尾声还在发颤。

    他笑着看我,现出红意的眼底滑出一滴泪。

    “幼奢。”他再次唤我,抬手想将我拥入怀中。我脑中一片混乱,一边惊讶一边又不欲立时就让他发现碰不到我,愣愣顺势躺下,与他枕上同一个瓷枕很近的对视,近得我能望进他的眼底——

    那是失而复得的悲喜掺杂。

    燕崇行真的看得到我!

    “燕崇行,你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我好想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好生晃上一晃,“这简直奇了!你在皇陵里摔这一下摔出天眼了!”

    他哑然失笑,引出几声闷咳。

    “让你前几天不注意休息。”我幸灾乐祸。

    每逢春初秋末,地方递上来的奏折数目几乎翻上一番不止,燕崇行就会从早到晚待在御书房,期间还要频繁的传召大臣入宫议事,更别说今年还赶上了秋闱,且秋闱放榜在即。

    太后见怪不怪不会劝阻,因为她知道岁宁朝需要这样的皇帝。文公公之类的从属也不会劝阻,因为知道燕崇行这人的性子总会时不时的执拗。

    这种情况下,我桑幼奢的出场就十分必要了。

    我只要等快夜深的时候往他御书房一坐,不出半个时辰他必能被我拐回宫休息。此招屡试不爽,并且效用在我有孕之后尤甚。

    坦白了说,这就是我仗着他的关心恃宠而骄罢了。

    我望着他又坠了一颗泪的眸子,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好在……

    我支起身吻他额心,唇却也与他隔了段距离。

    我仍与他一处——只是换了种方式。

    这个隔着虚空的吻不过稍纵即逝,我退开后望进他眸子的那一刹,好似错觉般又看到了空洞。只是待我再次躺回瓷枕上,刚对视上两人便齐齐发笑,那双眸子又一瞬璀璨起来。

    “晨安。”他张口,语气温柔如每个晨起,俊美的面上是我看不厌的笑。

    “晨安。”

    我的心在确实知道燕崇行能看到我的那一刻安定了许多。

    床帷中弥漫着重逢的喜悦,可就在此时我听到外间门扉作响——来人轻手轻脚,屏风上映出的略圆润,正是文公公无异。

    他走上前,伸手欲掀床帷,但他的手刚抬起来一半,动作就被燕崇行出言制止了。

    “文梁。”

    文公公动作停住,收回手跪地行礼:“陛下圣安,咱家莽撞,本想查看陛下情况却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平身。”燕崇行在床上躺了一天水米未进、口干舌燥,说话两个字两个字往外崩,听得人只想发笑。

    文公公起身委婉道:“陛下,太医们一早便候在外头,想着待您苏醒请脉复查,不知陛下此刻是否方便宣他们进来?”

    “不……”

    燕崇行瞥了一眼我扬到空中的拳头,话音一顿后转了口风:“传他们进来。”

    “是。”文公公喜笑颜开的退下了。

    我凌空戳了戳特意支起身挡住我身形的燕崇行:“让让,本宫纡尊降贵给你这个娇娇病患倒杯水去。”

    “你且庆幸着我现在还是能碰到死物的吧,不然……”

    不然我们之间连这点媒介也没有了。

    我絮叨着翻身下床给他倒了杯冷茶端来,一抬眼就见燕崇行指尖挑起床帷倚架而坐,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仿佛是怕我趁他不注意就会飘走。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心底酸软,倒好水就往回走,可就在他伸手要来接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玩心大起,拿杯子的手左缩右缩躲了一次又一次,看他甚配合的一次次握空还乐此不疲,差点就要在得意忘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哒哒——

    脚步声,殿外有人进来了!

    不好!

    我手比脑子快,飞速把细陶茶杯往燕崇行手里一塞,紧接着后退一步,屏息静气看向声音来处。

    一套形容下来倒像是个差点被抓包的采花贼。

    几乎就是在我退开站稳的那一刻,文公公与几位太医的身影出现在了屏风上。我看着太医们下跪行礼,从他们的后脑勺上看不出他们的神情是否有异样,看着文公公上前打起床帷,也没从他的圆脸上看到惊异。

    所以……他们应该没看见吧?

    毕竟他们现在瞧不见我这个人,从他们的视角看来,方才应当是那杯子自己一路平稳的飘到燕崇行面前,还又飞了片刻才到他手中的。

    别会给燕崇行的帝王生涯硬生生增添了会巫术的神秘色彩啊。

    所幸目前看来,他们应是都没瞧见的。

    “哟哎陛下,您这昏迷方醒,凡事皆可支使咱们这些下人,哪用您亲自倒水啊。咱家罪该万死,方才竟忘了备些温水给您。”文公公正准备退下,见着燕崇行手上的杯子和榻边那双被我不小心踢歪了的皮靴,简直大惊失色,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去了,张着嘴就开始嚎。

    燕崇行眉头动了下,他一旦哭笑不得就会这样。

    可他这次没笑,抿了口水后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文梁,起来吧。”

    文公公皱着一张愧疚的脸爬起来了,然后就要接过燕崇行手中的杯子拿去换成温水。

    “不必,”燕崇行一摆手,仰头将杯中过了夜的凉水一饮而尽而后才将杯子递过去,对后面跪在地上还未起身的太医们道:“来诊脉。”

    他们的陛下一贯康健,此次突然晕倒实属稀奇,于是乎太医院这次派出复诊的太医一下就是三位。

    待白胡子太医、黑胡子太医、没胡子太医依次为燕崇行诊过脉后,他们在屏风外凑头低声交流片刻得出结论——无碍,几帖汤药为辅休息回元气即可。

    听见这结论,文公公欲言又止的表情没逃过燕崇行的视线。

    “你们退下,”燕崇行话音微顿,“文梁。”

    文公公沉默不过十息,就老老实实的和盘托出了。

    “回禀陛下,昨日午时至今晨南方五城、西北两城地动,其中三城的奏折与灾情核算已快马加鞭送到了,都堆在御书房里。”

    我拧眉。

    啧,当真是多事之秋。

    “知道了。”我担忧,燕崇行这个病患倒是十分镇定。他蹬靴下床,姿态利飒不若昨日才昏迷过。动作其间还不忘递我一个安抚的眼神,往衣架处行去时还慢下脚步等我跟上。

    “文梁你先与朕简略说说灾情,现召户部工部吏部几位、还有都察院御史去御书房候着,右相那边不必惊动。”

    他这厢动作飞快,文公公也没掉链子。为他更衣后出去传话,再进来时就端上了一份清淡的早膳,还有一盏温热的茶水,在燕崇行束发洗漱的间隙就动作麻利的在长案上布好了菜。

    燕崇行对镜正冠,瞥了眼抱臂靠在旁边的我,眼神示意我跟上。

    他先我一步行至长案,没先看菜色,只是见着案后只置一席时蹙了眉,神情不愉,对着从侍言简意赅说到:“再搬一张坐席来。”

    无人反驳无人问,坐席很快搬来,两席并放。

    燕崇行一拂广袖率先入座,左手在另一张坐席上轻轻拍了一拍。不用他示意,我紧跟着跪坐下来,动作小心了不少,就怕碰歪坐席惹他们心疑。

    “你做的这么明显做什么,他们又看不见我少不得以为你是疯了呢。”我以揶揄的口吻提醒他,可燕崇行偏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从文公公手中取了瓷勺来搅了搅那鸡丝粥盛出一碗。

    米粒软白,鸡丝微黄。

    现今我闻不到味道,可是嘴馋依旧难免,我看着这一桌此前颇爱吃的菜肴,可怜兮兮问道:“你说鬼魂能吃鸡丝粥和凉糕么?”

    他唇角笑意漾上一些,一抬手那碗鸡丝粥竟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愣了下,抬眼先看了文公公,心觉我的神情应与他一样呆滞。

    文公公默默垂下了头。

    “……燕崇行……”我扶额,“我又吃不到……”

    燕崇行作充耳不闻状,也不知是在执拗什么劲,又盛了一碗自顾自用了起来,唇角笑意一直没放下。

    如果我现在不是鬼魂,那我看着他一大早就在这里吃独食绝对是要淌下口水来的。

    馋啊……我长叹一口气,盯着面前仍冒热气的鸡丝粥发呆——突然觉得闻不到味道也很好了。

    燕崇行晨起向来少食,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用了好多,估计是昏迷一天饿坏了。不过我依然不能原谅他突然夹起一筷子举到我唇边,然后又在我幽怨的眼神下自己把菜吃掉的幼稚行为。

    待他看起来快放下玉箸的时候,我打了个响指对他说:“方才我也听见文公公说了,此次五城的受灾情况都算不得严重,当地官员也都算有经验。不出意外还是拨款放粮加上治疫重建,你怎么还叫这么多人进宫?”

    燕崇行办事向来十分利索的,堪称雷厉风行,传召大臣议事很少会一次传召这么么多——也不怕都站在御书房里挤得慌。

    “文梁,”他放下玉箸,“出去等我。”

    文公公和几位宦官上前收拾长案,我就眼睁睁看他们将那碗我一口没动的鸡丝粥撤下,退了出去。

    往日上朝前,燕崇行也是这般,用完早食后总会屏退宫人与我说几句体己话。此时他含着香片侧过身来,黑眸中有洞悉的光:“幼奢当真不知?”

    哦,我知。

    在桑氏这样的大世家长大,我有何不知,以此开头只是想为我接下来的话抛个引子罢了,想让他早上便将这些事做结。

    燕崇行此举不过是为了多扶持些寒门子弟,此番欲多派些寒门子弟让他们做出成绩,向天下寒门展示天子之心。我父亲身居右相之位,平素广纳寒士,若要对寒门子弟表态他其实最合适不过。

    可……燕崇行念爹丧女悲痛,便将许多事揽到自己这里了。

    若我们不是在皇家,他绝对当起一句“好郎婿”的。

    我的目光可能没忍住流露出了几分心疼,他微躬了身面着我,对我拱一拱手,半点不像帝王姿态,话里还拿起了话本戏文里才有的那种腔调:

    “皇后娘娘实在聪慧非常,在下佩服,只是若娘娘一人在此在下不免担忧娘娘寂寞。还请皇后全了在下这一点心意,与在下一同前往御书房,朕实是需要皇后相伴左右才能安心啊。”

    好一个貌美又嘴甜的儿郎。

    只是做事向来不顾惜自己这一桩却让人生恼。

    我亦笑着用浪荡子的腔调回他,冲他伸来要拉我起身的手随意摆了摆:

    “那,皇后准了。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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