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事件”令叶卡捷琳娜的舅父,俄国军队最高指挥官荷尔斯泰因乔治亲王非常在意,他按耐不住焦虑的心情,主动要求进宫求见彼得三世。
当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却被通知皇帝宿醉,人现在还躺在书房里酣然大睡。
简直是荒诞至极。
等到彼得睡醒已经是午时,乔治亲王小心翼翼地凑近彼得的床榻,在他身边苦苦哀求说:“请不要处置皇后。”
彼得睡眼朦胧,却丝毫不给亲王面子:“是她失态在先。”
乔治亲王咬牙说:“为此,我愿意听从皇帝任何差遣。”
彼得慢慢抬眼,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说:“凡人夫妻就是如此,即使昨晚吵的不可开交,早上依旧要心平气和的做早餐,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你们是皇帝和皇后。”
他红唇上带着讥讽的笑意:“这也可以是一种情趣。”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因为我实在太爱皇后了,就像我爱士兵玩具一样,我恨不得亲自拆解她,了解她的构造她的内里。”
疯子...
乔治亲王欲言又止。将近二十年未见,记忆里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少年早已死了,现在的彼得焕然一新。
夕阳最后的光辉照映在彼得的脸上,他的笑容也渐渐隐去了,那柔美的五官下,是他毫不掩饰的鬼魅内心。
乔治亲王也没有得到好处。彼得开出的条件是,委托他成为丹麦战争的指挥官。
这绝对不是让步,而是阴谋得逞,因为这场多余的战争早已将士气消耗殆尽,所以彼得需要一位权威的亲王,陪他一起疯癫。
乔治亲王对一石二鸟的计谋太清楚不过,但为了皇后的安危,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几天后,乔治亲王在出征前特地写了一封只有几个词语的密信,令下人交给叶卡捷琳娜——
你的危险丈夫,深不见底,我们都是蠢货。
叶卡捷琳娜变得特别警惕。
她不明白彼得的目的是什么,他不要荣耀,不要世人景仰。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在加快王朝的灭亡,但他并不是个蠢笨的人,他能轻易想出这些的计策,他太聪明。
甚至可以用狡猾来形容。
夜深了,黑暗吞噬一切,没有星光点点,半个月亮静挂在树梢上。
彼得独自躺在床上发呆,他的眼睛望向窗外,耳朵听向窗外,蝉用叫声诉说着它们短暂的生命。
而这样的夜晚,狐狸早就见识了几百年,时间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缓慢了。
根本不得的一提。
人类的痛楚互不相通,那么兽类也一样。
狐狸原本也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他住在世界的尽头,寒冷的仙境里,以鼠类为食,厚重的白色毛发是它存活的根本,即使受伤得到了好心人的救济,也没有改变它生活的轨迹。
因为人是人,兽是兽,妖是妖。
但一切都从那一天戛然而止了。
因为它的认知过于清晰了。
它悠闲地漫步到了一个玫瑰庄园里,那些玫瑰争奇斗艳,在风中摇曳,但在狐狸眼里它们都一模一样。
它打了一个哈欠,蜷缩在杂草里想小憩一阵。
但这花香实在呛得它难以入眠,它变得有点厌烦。
这时候,一个瘦弱的男孩走了过来,狐狸睁开半只眼睛观察着男孩,他采了一枝红色玫瑰捧在手里。
“不知道索菲亚会不会喜欢玫瑰。”
男孩这样说着,低头不经意间发现脚边的狐狸,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狐狸并不怕人类幼崽,何况男孩身上散发着善意,所以它也懒洋洋的回应说:“你好。”
如果是成人,狐狸绝对不会暴露出自己会说人类的语言这回事。
男孩喜出望外:“你会说话吗,可爱的小狗?”
“我不是小狗,我是一只公狐狸。”
“狐狸先生,我正发愁,这枝玫瑰很美不是吗?”
狐狸摇头:“我不喜欢玫瑰,我喜欢樱花,樱花没有香味,而且只活七日,会很快死去。”
“死在最灿烂的时刻?”男孩惊呆了。
狐狸对于他的追问表现得无可奈何:“对,死在人类最爱它的那一刻。”
男孩的脸色苍白,气色不佳,但仍然努力微笑着:“我的新名字叫做彼得乌尔里希,狐狸先生你叫做什么?”
“我没有名字。你见过哪只狐狸有名字吗?”
“我可以送给你一个名字。”
狐狸摇摇头:“你呢,正在为女孩犯愁吗?你们人类总把玫瑰等同于女人。”
“嗯,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叫做索菲亚,她是我的玫瑰。”彼得开心地回答。
“在我眼里,所有玫瑰都一模一样,所有女孩也都一模一样。”
所有人类也都一模一样。
男孩感到惊讶,灰色眼睛纯粹干净:“狐狸先生,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吗?”
这个男孩居然妄想驯养它。
“好!”它不假思索的回答。
狐狸早该知道男孩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他住在华丽的宫殿里,每天吃喝不愁,但他也开心不起来。
他有一个邪恶的肥胖姨母,在虚荣心的唆使下,她不仅要权倾天下,还要自己艳压群芳,她无法容忍世上有比她更貌美的雌性人类。
人们称呼那个女人为“伊丽莎白女皇”,称呼男孩为“大公”或者“皇储”。
男孩还有一个叫做索菲亚的未婚妻,狐狸还没有见过她,因为这里没有人待见她,据说她是德意志人,拎着一只小手提箱就来到了俄国。
伊丽莎白也不喜欢索菲亚,因为她给了索菲亚一大笔卢布,但这个穷困潦倒的女孩把钱寄给了父亲,资助了弟弟,剩下的钱还被她母亲挥霍光了。
彼得经常被女皇禁足,虽然对外宣称是身体不好,但他也不得不欣然接受。
成为朋友以来,他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狐狸一半。
狐狸对他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般矮小的十六岁男孩。”
彼得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连笑都十分困难,好像呼吸一下都消耗着巨大的能量。
他说:“我是傀儡,我装睡的时候听到姨母说,等完婚生下孩子,她就会立即杀掉我。”
狐狸讥笑说:“喂,人,你怎么会心平气和的说出这种话?”
“女皇有两个面孔,在变脸时也毫无征兆,想活命就必须乖乖听从安排。”
狐狸不语,懦弱的人类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的设定游戏规则和道德标准。
人类的思想就像明天的天气一样,无法预料。
直到时间来到年底,彼得出了一场麻疹,六个星期才康复,病好以后就随伊丽莎白女皇迁居到了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不过这时的狐狸可以在暖炉旁边惬意地烤火,没有人干扰它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彼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吃饭的时候都需要有旁人帮忙,连拿起刀叉这些餐具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日常就是躺在床上,不能自己翻身,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
没有人来看望他,只有狐狸会跳到他的病榻上,高冷地看着他。
彼得声音微弱地说:“我快要离开这具身体了。”
“所以,人,你甘心吗?”狐狸问。
狐狸曾经旅行至遥远的清国,那里的人经常说一句谚语——麻绳专往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但是所有人类都逃不过幻灭的命运。
既然他驯养了自己,成为了朋友,他们就要互相负责。
“人,我要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狐狸望着窗外的落日,稍感绝望,但是让它相信人心,简直是愚不可及的事。
“人,请为我起一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