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窗棂将斑驳光影斜斜切分,帝后相拥的身影在地上融成一道缠绵的剪影,宛如一体。夏如轶盯着二人交叠的影子咬了咬牙,领命退出养心殿。
南疆夜宴,他一时不查中了醉仙桃,至于去找苏绵绵——不过是遂了本心,顺便,将计就计。什么被人算计,都无所谓。只要能把姜织驱逐出宫,远离他父皇,用何种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父皇却不知中了姜织什么迷魂汤,整日与那女人耳鬓厮磨,不听他的解释。望着父皇日渐消瘦的面容,夏如轶眼底阴鸷更甚——姜家,怕是真要如愿了。
回到东宫时,暮色已笼罩殿宇。宫人跪呈密报的声音惊飞了檐下栖雀:“殿下,林晚的身份已查明。”
他展开绢帛,忽想起那日清醒时的情形。
天光未明,纱帐内还残留着甜腻的暖香。夏如轶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锦被滑落,露出枕边人肩头渗血的齿印。
女子因他的动作缓缓醒来,随着昨夜记忆的回拢,女子抓紧锦被一角,含羞露怯地看着他。
夏如轶呼吸一滞。少女身上带着梨花香,他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反手就扣住她纤细的脖颈质问:“你下的药?”嗓音带着微哑。
林晚抓紧被子的手一颤,铜镜映出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殿下以为是我下的药?”
“不然?”夏如轶冷笑反问。
“昨夜宴会,臣女观殿下状态有异,便俏俏跟随殿下……”林晚慌忙解释,“我只是想帮帮殿下……”
语毕林晚突然落泪,泪珠砸在他手背滚烫:“殿下当真不记得了吗?去年您在校场射落臣女的绢花,臣女珍藏至今……我……我、恋慕殿下已久……”
太子眼眸微眯。一年前的春日校场,他确实射落过不知哪位贵女的绢花。
……
他的手抚过绢帛上的姜字。他与林晚虽仅有一夜露水情缘,但是秉持女子贞洁可贵,他还是将此事禀告了父亲,想给她一个名分——一枚棋子而已,讨了就讨了。
——
养心殿。
寅时三刻,苏绵绵便被青禾从锦被中挖了出来。她俩轻手轻脚退出殿内,唯恐吵醒还在安眠的夏延宁。
回到凤仪宫,青禾捧来浸了玫瑰露的帕子给她净面:“娘娘,尚服局的人已候了半个时辰。林良娣的吉服要量三次尺寸呢。”鎏金烛台上残烛未熄,映得她眼下青影愈发明显。
苏绵绵迷迷糊糊由着宫女们摆弄,忽然想起什么:“陛下醒后别忘了提醒福安公公劝他喝药。”
“已经跟福安公公说过了。”青禾手上绾发的动作不停。
苏绵绵点点头,最近她在忙着帮太子册封良娣,有些脱不开身,实在没办法日日亲自服侍夏延宁吃药。
用过早膳,苏绵绵翻着内务府呈上的礼单,金丝楠木案几上堆满了各色绸缎。林晚安静地跪坐在下首,藕荷色宫装衬得肤若凝脂。
“林良娣喜欢什么花色?”苏绵绵状似无意地问道,指尖划过一匹云锦。
林晚垂眸浅笑:“但凭娘娘做主。”
“那就这匹粉色吧。”太子妃为立,林良娣也没办法穿正红。
林晚安静地站在光影交界处。当绣娘为她量腰围时,苏绵绵默默地打量着林晚。
真是奇怪,林晚给人一种莫名奇妙的熟悉感。可她此前确实不认识此人。
“娘娘?”林晚突然转头,恰捕捉到苏绵绵探究的目光,“妾身可否在裙裾绣几枝白芍药?家母生前最爱……”
“准了。”苏绵绵看见她眼底迅速隐去的痛色。
“你们先忙,我再去看下《礼志》。”到底是东宫的第一次喜事,苏绵绵操办的格外郑重。
朱砂笔在竹简上划出刺目痕迹。苏绵绵改完章程,抬头看见夏延宁倚在门边,不知已站了多久。
她赶忙迎了上去。
“都安排妥当了?”夏延宁伸出手来牵她。
苏绵绵揉着酸痛的脖颈:“差不多了吧。钦天监已经把日子定下来,就在十日后。”
“过来。”他哑着嗓子将人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有些委屈,“皇后近日对太子纳妾之事比对朕上心。”
“不是陛下让臣妾好好操办的嘛。”她习惯性地环住他的腰身,心想怎么感觉比之前更细了。
“怪朕?”
“臣妾可不敢,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嘛……”却听见夏延宁咳了两声,从善如流改了口,“咱们儿子嘛。”
嘻嘻,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她本来就是夏如轶后母来着。
夏延宁低头看着小皇后露出快乐的小表情也跟着笑了出来,“朕的皇后这般好,叫朕如何舍得放手。”
苏绵绵心想,那还是你谈恋爱谈得少了,恋爱初期就是这样甜甜蜜蜜,日子久了也就这样。真可怜,一个皇帝一把年纪才开始谈恋爱了结果还恋爱脑上头。嘴上倒是说着好听话哄着夏延宁:“臣妾当然会一直陪着陛下啦。”
“一直吗?”夏延宁玩味这两个字,忍不住逗逗她,“朕就知道皇后爱朕爱得不得了,肯定舍不得朕。”
“嗯嗯嗯。”苏绵绵敷衍着他。
“到时候等朕驾崩,皇后定忍不住与朕分开……到时候我让太子将你我合葬在一起。”
什么?苏绵绵一脸迷惘地推开他,什么合葬啊?是让她殉葬的意思吗?
任务手册中说这个老男人两个月后真的会死的啊,谁要殉葬啊!她还要当恶毒继母荼毒太子顺便当个权倾天下的太后呢!
见自己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夏延宁愣了一下:“皇后不愿意?”
“其实陛下,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其实我每天都在演戏,你也不想死后还有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天天在旁边吵啊吵啊的对吧?”苏绵绵看着夏延宁一脸认真地说。
闻言夏延宁气笑了。他用力掐了下她的脸颊,见她露出吃痛的表情,又不忍心地抚了抚她脸上的红印。
真可爱,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
十日后姜府。
“父亲,今日恐怕是晚儿最后一次如此唤您了。”林晚趁夜色偷偷入府拜别姜榆。
她缓缓伏身向他叩了个首,语气遗憾又落寞:“晚儿今日入宫,咱们父女今后恐难相见。”
“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别后悔。”姜榆脸色淡漠回应着。
林晚起身抬望,姜榆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她自嘲一笑:“您心中只有姐姐,自然与女儿我无话可讲。难道女儿为自己谋划一个前程,这也错了?”
“你既不觉自己有错那便无需多言。走吧。”
林晚闻言毫不意外。她无声地又朝姜榆叩了下首,额头抵着青砖格外冰凉。
毕竟她的父亲,从来都只疼姜织一个人。
第二日,林晚嫁入东宫。
她端坐在描金彩漆的婚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嫁衣上的白芍药。外头喜乐声渐渐散去,只剩下更漏滴滴答答的声响。烛泪堆满了鎏金烛台,却始终没等到太子掀盖头的手。
“良娣……”陪嫁丫鬟小声提醒,“殿下派人传话,说政务繁忙,今夜不过来了。”
盖头下的唇角微微扬起。这个结果她早料到了。
她想起临行前姜榆给她最后的任务——取得太子印信。她的父亲野心日益猖獗,虽不赞同自己嫁入东宫,但也从不将他手里的权力浪费一分一毫。
可是她的父亲啊永远不会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姜家的荣华。
她不顾陪嫁丫鬟错愕的眼神,将自己的盖头缓缓拉下,来到铜镜面前坐下,轻轻拔下头上鎏金孔雀衔珠步摇,任由青丝泻落肩头。
林晚端详着手中的步摇,孔雀尾羽以点翠工艺制成,垂下的三串珍珠流苏每串七颗。这是姜织赏赐给她的。
“姐姐对我真好……”她呐呐自语。
忽地,铜镜内的女子勾唇一笑。
我的好姐姐,游戏,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