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茜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绵绵睁开眼时,发现夏延宁已经醒了,正支着肘看她。他的长发散在锦被上,像一匹铺开的墨缎,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陛下今日醒得早。”她伸手拂去他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夏延宁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现在天气已入夏,可夜间总还有些寒意。“皇后暖得像个小火炉。”
苏绵绵缩在夏延宁怀里,听着他胸腔不甚平稳的心跳声。这一个月来,他们从最初的分床而眠,到如今相拥而卧,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迁徙。
记得第一次同榻那晚,夏延宁咳得厉害。她半夜惊醒,发现他正轻手轻脚地起身,怕惊扰她休息。月光下,他单薄的身影扶着床柱咳血,血珠溅在白色寝衣上,像落梅点点。
“陛下……”她当时赤脚下床,被他冰凉的指尖抵住嘴唇。
“无碍,回去睡。”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却还对她笑。
她没听话,固执地扶他回榻,用温热的帕子拭去他额前冷汗。那夜之后,她就未再回自己的床榻上了。
“在想什么?”夏延宁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修长的手指正绕着她一缕头发把玩,这是近来养成的习惯。
苏绵绵往他怀里蹭了蹭:“在想陛下怎么这么好看。”
夏延宁低笑,胸腔震动带出几声轻咳:“那是自然,不然怎么教朕的小皇后倾心呢。”
她脸色一红,正腹诽他好不要脸,却听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苏绵绵慌忙去够床头的药碗,却被他按住手腕。
“不急。”他拭去唇边血丝,眼神温柔得让她心尖发颤,“让朕再抱会儿。”
这一个月来,他们养成许多这样的习惯:晨起时他替她描眉,午膳后共读话本,入夜后相拥而眠。有时她半夜醒来,会发现他正借着烛光描摹她的睡颜,眼神专注得像在铭记什么。
“罢了,还是起吧。”他轻轻捏了捏怀中人腰间的软肉,“皇后今后还是少吃些为妙,刚刚险些压得朕喘不过气。”
……很好,这一大早的旖旎气氛,被他一句话毁得干净。
苏绵绵无语地看着夏延宁,不断在心里叹气,谁让她喜欢他呢。
她不情不愿地起身,没忍住抱怨:“起这么早作什么。”他又不用早朝,朝政之事全靠她父亲和他儿子撑着,他们两个就像个吉祥物一样每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成。除了她筹备东宫喜事那阵子,哪有一日是早起的。
掀开床幔,只见福安公公捧着鎏金铜盆立在最前头。
“陛下醒了。”
内殿传来三声玉磬响,宫人们立刻鱼贯而入。
夏延宁接过福安递来的热帕子,先给怀中的皇后擦了脸。苏绵绵迷迷糊糊任他摆布,只听他言:“翰林院画师赵明之还在殿外候着呢,皇后还想让人等多久?”
“画师?”
“正是。陛下三日前就吩咐下去了。今日天光正好,特意请赵大人来为陛下和娘娘作画。”福安恭敬地解释。苏绵绵点了点头。
这时青禾捧着妆奁近前:“奴婢给娘娘梳妆。”
苏绵绵刚要起身,夏延宁已经接过犀角梳:“朕来。”他手指穿过她如瀑青丝,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铜镜里映出他专注的眉眼,和皇后泛红的耳尖。
——
十二扇朱漆雕花槛窗尽数敞开,初夏的熏风卷着各种花香扑进殿内。苏绵绵端坐在紫檀鸾纹圈椅上,发间步摇的流苏纹丝不动——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半个时辰了。
“陛下,”她忍不住小声抱怨,“臣妾脖子酸。”
夏延宁执笔的手一顿,朱砂点在画纸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再忍忍。”他头也不抬,笔尖在宣纸上勾出流畅的弧线,“朕刚画到皇后的眉眼。”
赵明之站在五步开外,额头沁出细汗。按制,帝后画像本该由画院待诏执笔,可圣上非要亲绘小像,倒叫他这个首席画师成了摆设。
“头再偏右些。”夏延宁突然开口。
苏绵绵刚调整姿势,就见他搁下笔走来。微凉的手指托住她下巴,拇指在唇上轻轻一蹭:“胭脂太浓了。”
她呼吸一滞。“陛下画好了?”
“还差最后几笔。”夏延宁转身时,袖口扫过案上青玉镇纸。赵画师慌忙去扶,却见圣上亲自弯腰拾起,珍重地放回原处——那镇纸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草图,隐约能看出是幅未完成的人像。
殿里静得能听见笔锋扫过宣纸的沙沙声。苏绵绵望着专注作画的夏延宁,忽然发现他眉宇间那股病气淡了许多,晨光映照下,竟有几分初见时的俊朗。
“好了。”他召了赵明之过来吩咐,“待会儿就按朕的这般画下去。”
说完就坐在相邻的蟠龙椅上,苍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冲着赵明之:“画吧。”
赵明之垂首称是。
“请陛下、娘娘再靠近些。”赵明之伏地叩首,“这样构图更……”
话音未落,夏延宁突然伸手将她连人带椅拽近半尺。苏绵绵猝不及防歪在他肩头,凤冠垂珠簌簌作响。
“这样可好?”
赵明之战战兢兢提笔。金丝楠木画案上,澄心堂纸已勾勒出轮廓——帝王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粼粼如波,皇后杏色霞帔则用胭脂晕染出朝霞之色。
“陛下……”苏绵绵小声抗议,“按制该正襟危坐……”
夏延宁恍若未闻,反将她的手拉至自己膝上。他掌心温度透过层层衣料传来,惊得她指尖微颤。画师笔锋一顿,宣纸上顿时多了一处墨渍。
“重画。”他淡淡道。
苏绵绵悄悄去掰他的手,反被夏延宁扣住五指。他掌心反常地温热,与往常冰凉的触感不同。她转头看他,觉得他今日气色竟比往常好些,苍白的脸上因暑热浮着薄红。
赵明之蘸着新磨的墨,小心翼翼勾勒皇帝的轮廓。
三个时辰后,赵明之初步成稿。
夏延宁牵着苏绵绵过来观画:“皇后觉得……咳咳……赵卿画得如何?”
苏绵绵望着画中二人,虽然只是草图,却已能看出画师的用心:“赵大人画技精湛,只是……”她轻声道,“他把陛下画得太过温柔了吧。”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
夏延宁制止了她:“画还未好,皇后还是不要碰了。”
“陛下为何突然要画像?”晨起时她问过他,却没寻到答案。那时候脑袋迷迷糊糊,由着福安糊弄过去了。
“皇后待朕如此情深,总该留下些凭证才是。”他唇角勾起惯常的戏谑弧度。
谁对你情深了!苏绵绵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看他这般颠倒黑白,就知道她永远得不到什么正经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