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
耳边不断回响着男孩那句“我呀,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忍一时越想越气,遥磨着后槽牙,一脚踢飞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火稚鸡似乎把她泄愤的行为当做了和训练家的互动游戏,高高兴兴追着翻滚的石子就跑了出去,这把遥好一通惊吓,连忙跟上去,一把将火稚鸡捞起,而宝可梦已经仰着脖子把小石子吞进肚,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看起来是饿了?遥无奈地揉了揉火稚鸡的脑袋,摸遍自己的腰包,一无所获。女孩蹲下身子,抓了把土攥在手里搓了搓,松软的黑土落下,微凉的湿润感浸入手套,直抵手心。她朝着某个缓坡走去,果然在一个小湖泊附近找到了一排排的果树。
遥摘下一个蓝橘递到火稚鸡嘴边,宝可梦却梗着脖子不肯吃,于是她只好自己吃掉。接着辣樱、涩栗、甜桃、苦莓、酸梨也都遭到了拒绝,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时遥的味蕾已经被五种口味都摧残了一遍,只得靠猛灌水缓解。
跪坐在水塘边缘,女孩顺手洗了把脸,水面上的人儿像是终于冷静了些,额发滴着水珠,乍一看有几分柔弱。都说镜子总能反射出一个人当下最真实的模样,遥探着一双眼睛,瞳色与水天交融,倒映出一个因身处异乡而透着迷茫的影子。
遥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脸上残余的水渍。
“炎羽?”她回过头寻找半晌没动静的宝可梦,不远处的一簇草丛应声动了动,隐约传来一声急促的宝可梦的惊呼。
这声音不属于火稚鸡,遥心下疑惑,伏低身子轻手轻脚地贴过去。只见通体雪白的宝可梦慌慌张张捡着散落一地的粉蕉,然而它娇小的身材明显兜不住太多树果,于是捡一些就会掉一些,捡一些掉一些,遥几乎能想象那被遮盖的红色大眼睛满溢着焦急。
拉鲁拉丝,女孩听说过宝可梦的学名,在城都,野生的拉鲁拉丝以稀少闻名,遥不由好奇心起,想再近一点观察。此时草丛又是一动,火稚鸡叼着一根结有文柚果的树枝朝这边跑来,拉鲁拉丝受了惊,手一挥就是一道『念力』的波纹冲荡过去,火稚鸡瞬间被反向击飞出去。
“炎羽!”顾不得在野生宝可梦跟前隐藏踪迹,遥立刻启动风速鞋追逐火稚鸡而去,背过身稳稳接住宝可梦护在怀里,自己则因为惯性栽倒,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斗。
火稚鸡凶巴巴地对着拉鲁拉丝的方向狂叫不止,仿佛每一根绒毛尖尖都在用力生气。它挣开遥,张口吐出火球攻击拉鲁拉丝,后者瑟缩着退后两步,连树果都顾不上,一个转身施展出『瞬间移动』逃走。
遥活动活动自己被硌到的胳膊肘,好在没有大碍。火稚鸡望着地上裹了一层泥巴的文柚果,眼睛耷拉着很是委屈。遥捡起那个文柚果,走到池塘边掬水把外圈的泥洗净,然后当着火稚鸡的面大口咬下去,将树果啃了个干净。
火稚鸡恢复了笑容,欢快地跳了起来。女孩又扒拉起因拉鲁拉丝跑掉而被火球烧焦的树果堆,挑了根七分熟的粉蕉递给火稚鸡,这次宝可梦没有拒绝她的投喂,一人一宝可梦一起加餐。
不过被那么近距离的『念力』击中,尽管火稚鸡仍活蹦乱跳,遥总归是不那么放心。这世界上有两种令人后怕的属性,很不幸超能系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幽灵系,曾有研究表明和这两个属性的宝可梦交战更易诱发潜在的后遗症,概率极小,却不为零。
虽然如此,多数的人似乎更为忌惮恶属性,不过在遥看来这些宝可梦倒是挺纯良。在城都,野生的恶属性宝可梦多在夜晚出现,加之它们的长相普遍偏凶恶,大人用来吓唬淘气的小孩效果非凡。但千里特立独行,晚上会带她出去认识那些奇妙的生物,遥见过黑暗鸦和喵喵为一颗闪闪发亮的宝石争夺不休,见过戴鲁比幼崽在黑鲁加首领的率领下巡夜,也见过满月之下月精灵沐浴光芒点亮自己美丽的花纹。
那些体验新奇且美妙,数年后的今天,更甚于从前的感情再度于血液里流淌,驱使她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遥的目光落到火稚鸡身上,只是因为她被各种口味的树果呛得难受,火稚鸡便独自去寻找汁水饱满的文柚果给她——和这样的伙伴在一起,“换个城镇生活”这件事本身反而是她追梦路上最容易克服的阻碍了。
“走了,炎羽。”
遥目标明确:尽快到达下一个城镇,去宝可梦中心给火稚鸡做检查。只是当值班的乔伊面带微笑说出“欢迎来到橙华市”的时候,女孩拼命克制住自己掉头就走的冲动,才颤抖着把火稚鸡连同训练家卡片一齐递了过去。
等待的过程变得十分煎熬,遥低头绞着垂落的发丝,缠绕两圈就向下拽动让它从指尖滑落。余光时不时瞥向大门,生怕那里一闪而过某个身影。
闲下来她才发现宝可梦中心的墙上贴有千里及其王牌宝可梦请假王的海报,其中一张占据了三分之一版面的标语张扬地介绍他是一个“追求强大力量的男人”——后面跟了三个硕大的叹号,另一张则普通地写着欢迎训练家们挑战橙华道馆。
供训练家观看的电视也在重播千里参与的那档访谈节目,健谈的女主持笑意盈盈地发问:“听说千里先生来自城都,现在来到丰缘还习惯吗?”
“丰缘的大家都很热情,因此我适应得很快。”千里说,“其实到丰缘担任道馆馆主于我也是不小的挑战,但是能和来自不同地区、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训练家交手,对同样身为训练家的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宝贵经验。”
看得出联盟官方下足了工夫向群众推广这位新上任的馆主,又是节目专访又是海报宣传。三两个同样在等待宝可梦治疗的训练家小声交谈千里简直是为宝可梦而生的人,语气兴奋,面带憧憬,仿佛很自豪有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橙华市的守护者。
突然宝可梦中心的感应门打开,有人冲进来大声招呼:“快来看呐!那群奇怪的家伙又来了!”
“什么,又来?”原本安静等候的人们纷纷躁动起来,“这群家伙,趁着千里先生外出就想对橙华市为所欲为吗!”
意外得知千里不在城中,遥忽的松了口气。但她对旁人口中的“奇怪的家伙”产生了些许兴趣,关东曾有一个叫火箭队的为非作歹的组织,听说他们的阴谋被一个少年挫败后,组织头目失去踪迹,火箭队形同解散。坊间传言他们的残党依旧四处活动,意图复活火箭队,难道他们的魔爪已经伸到丰缘来了?
橙华道馆外已经聚起了好些人,他们带着自己的宝可梦将几个奇装异服的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人裹着不合时节的大衣,戴着奇异的高帽子,他不急不缓地道明自己的来意:“诸位请冷静,我斯姆拉,是受我们等离子团的首领魁奇思大人所托,从合众来此地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无意与各位起冲突。”
“呸!什么志同道合的伙伴,被千里先生两次赶出橙华市,居然还有脸来!”人群中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事情我都已经从我们的同志口中听说了。我倒是想请教各位,为何如此极力排斥我们的思想?”斯姆拉没有被惹恼,维持着自己原有的语调将对话推进下去,“不知各位是否听说过一句古话,‘大道废,有仁义’——越是缺乏什么,我们的社会越是提倡和表彰什么。在这个人类与宝可梦共存的世界,法律明文规定了什么?正是‘尊重宝可梦,与其和谐共处’。”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事实上,我们做得并不好不是吗?往远了说,关东的火箭队,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他们对宝可梦实施的罪行令人发指;往近了说,就在我们抵达丰缘、进行布道的短短时间里,就听闻有团伙对人类与宝可梦的现状不满,意图改变局面。无论是哪一个例子,我们都没有做到真正的尊重宝可梦,把它们视为和我们对等的存在。”
斯姆拉的视线从容地扫过一张张面庞,见无人打断他的发言,便继续说道:“我们人类太精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了,没有自我约束的能力,不断试探着律法的底线,殊不知正确的道路早已为我们铺好,只不过始终无人正视——那便是‘解放宝可梦’。”
解放宝可梦?遥皱起眉头,直觉这事不简单。
“精灵球——请允许我叹息世界上竟有如此丑陋的道具——它束缚住了宝可梦,将它们困在所谓的训练家的身边,没有自由,失去了自我的意志,而我们人类却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和宝可梦彼此需要的证明,这对智慧的生灵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听我说,诸位,宝可梦真正的归宿永远是自然,它们不该被人类训练和利用!”
遥总算知道为什么宝可梦中心的人个顶个的义愤填膺了,这就不是能从现代人嘴里讲出来的东西——等离子团的理念拆开来每个字她都听得懂,组合成句却成了天方夜谭。也难怪千里会两次驱逐他们,毕竟那是个把宝可梦视为生命的一部分、并且与之共同走到今天的男人啊……
人们议论纷纷,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遥顿时察觉到有一个主心骨级别的道馆馆主坐镇是多么重要,斯姆拉的言论怪异,但对于习惯了和宝可梦一起生活、并将其奉为圭臬的人们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只片刻时间,民众就根据接受程度的不同划分出了好几个派别。
女孩正想冲上去质问这群人到底想干嘛,人群里举起了一只小手。
“我有异议。”
说话的是个瘦小的男孩,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声音也不算大,但眼神坚定。遥也收回自己的步子,想先听听他的看法。
斯姆拉绅士地比了个请的手势,男孩上前一步,开始自己的讲述。
“我并不认为人类与宝可梦的关系是人类的臆想,精灵球对宝可梦也不是羁绊。”男孩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有过一段很困难的时期,是宝可梦治愈了他的心灵,让他从痛苦里走了出来——这或许会让先生你觉得这恰好证明了是人类需要宝可梦、而非宝可梦同样需要人类……”
男孩深呼吸一口气,“但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宝可梦逐渐依赖上了他,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去野外探索,形影不离——我的意思是,他们建立了联系,没有借助精灵球。他会给我写邮件或者发短信息,告诉我那只宝可梦身边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也会告诉我他得到了野生宝可梦的帮助……他说,他梦想成为一名宝可梦博士。”
“先生,你的理念很崇高,但不能以此否认了所有正向的关系性。正因为有不法分子,所以我们有警署也有国际刑警在打击罪犯;宝可梦中心的前身也是一位又一位自愿为野生宝可梦出诊的行医;还有宝可梦博士,也用他们的智慧让我们更加了解宝可梦本身;人类之中有和宝可梦一起磨练技艺的训练家,有掌握培育知识的宝可梦饲育家,还有懂得发挥宝可梦的特长令它们绽放光彩的协调训练家,也有把一生奉献在深山、只为守护一隅安康的巡护员……人类离不开宝可梦,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珍贵的朋友,现状可能不那么完美,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生灵都在努力使它变得更好,这便是人类与宝可梦共存的意义——我们互帮互助,绝不是你口中的利用。”
“说得好!”遥大声予以他支持,带头鼓起掌来。人群之中也渐渐有了喝彩的声音,男孩被掌声包围,脸颊微红。
斯姆拉若有所思地盯着男孩,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即使现在声浪一边倒向男孩,他也丝毫没有恼怒的意思。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满充,我叫伊集院满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