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手脚冰凉,仿佛回到了母亲离婚后生活的那个小镇上。她想起十八岁的自己拼了命地逃出生天,街坊邻居们对着那个衣衫不整的她的指指点点。想起自己在母亲崩溃谩骂下亲手将继父强.奸的证据交给警察。那个时候,骂她可怜她侮辱她的,多么不堪入耳的话她都听了个遍。
林虞唇边勾起了一个讽刺的笑。
回家的路上下了雨,林虞包里常备着的雨伞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了出去,总之到家时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往外沁水。
她简单地冲了个澡,换身干爽的衣服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
一整天没有吃饭,这会儿才感觉到胃部隐隐作痛。
林虞起身去厨房,煮了一锅饭,炒了四道菜。分成两份,多的一份装进一次性打包盒里,挂在邻居家的门把手上。她自己那份却只吃了几口,等回神再想吃的时候,已经凉了。林虞麻木地收拾完碗筷,冻好食物,然后面无表情地回了卧室。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的雷雨声、风声,仿佛和无声的屋内分割成两片天地。
林虞扭头,看了眼钟表。
往常每晚十点整,隔壁就会准时响起疯狂好听的魔音。今晚已经超过了十分钟,她还没有听到声音。
她的邻居不在家吗?林虞被这念头惊了一下,然后用力甩甩头,一定是她淋雨又吹冷风,头脑极其不清醒……林虞逃避地将自己蒙进被子里,可下一秒,手机滋滋振动起来。
她一只手探出去,摸了半天,依然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盲接电话。声音焦躁中带着失魂落魄:“喂,您好。”
对方空了半秒,笑着回道:“晚上好,林小姐。”
“……”
林虞CPU都快干冒烟了。
她没听错吧,只有她那个蛇精病邻居会用这样戏谑的腔调和她说话。
林虞:“……方老板?”
“嗯。是我。”
林虞嗓子眼发紧:“你……有事吗?”
那头回答得很快:“没事。就是忘了存你的号码,想打过去试一试。”
林虞听见他说忘了存她的号码,愣了愣。“那你是怎么打过来的?”
“我记下了。”他说。
林虞很震惊地重复了一遍:“记下了?你记我的号码?”
“不行么?”方哲文立刻很愧疚地说:“抱歉,我以为我们可以随时联系。”
林虞担不起这一句抱歉,有点迟钝地道:“可以的,我们当然可以随时联系。你不用和我道歉。”
那边似是有人正和他说话,他将手机挪远了些,和人交谈的声音明显带了一丝淡漠:“延后一天,明早我直接去机场。”
林虞突兀地听到这一句,心想:他果然不在家。
莫名奇妙的,一股失落涌上来。
那头很快又转过来,忽然温柔十足地问她:“晚饭吃的什么。”
林虞一懵,下意识作答:“晚饭我自己做了宫保鸡丁、油焖大虾、红烧茄子和凉拌黄瓜。”
他低笑了两声,很愉悦的样子,赞美道:“手艺不错。”
林虞不晓得干嘛突然夸她。
“林虞。”
“嗯?”
“把饭盒拿回去,以后不用再送了。”
林虞怔怔地听着。
“我今晚不住那,这几天都不住那儿。”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给他送饭,也没有说怎么知道的她又给他送了饭,只是告诉她,他不住在隔壁不用送了。
像是上次林虞即将离开宿舍搬家前对室友的发言。
林虞很想问,是因为我吗?怕我觉得愧疚、尴尬。
她想说不用特意避开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想说的话太多,反倒哪一句也问不出口,林虞一时无言。
“噢。”她说知道了。
护士喊到方先生,可以进病房了。方哲文这次并没有挪开手机,音质清冷地回答:“好。”
“你在医院?”林虞听得很清楚,问道。
“嗯。”
“你生病了?”她不加掩饰地关心道。
方哲文没说话。
林虞紧张的同时,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这种明显僭越的私人关心,不动声色就是一场暧昧。
林虞和他也没有多熟,回避也很正常。但很不巧,方哲文似是轻笑了声,很认真地回答:“不是我。是我妹妹,急性肠胃炎。”
林虞一听,“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方哲文:“刚输完液,没事了。”
“那就好。”听见她松了一大口气的声音,他轻笑了声,没再说话。
林虞知道他似乎在等她,等她再说点什么,可她要跟他说些什么呢?她好像是知道的。
忽然,方哲文道:“我这几天出差。”
林虞不明所以地挂断电话,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冒出一个想法:他不会……是在跟她交代行程吧?
-
病房里,魏柚喜提一身病号服。她刚输完液,精神恢复了一些,正躺在床上等人送饭吃。
看见方哲文回来,扒拉扒拉食盒,抱怨道:“怎么是白粥啊,小文哥,你虐待儿童。”
“中国有十七岁的儿童?”方哲文自顾自拆开粥盒,不搭理她。
魏柚心痒难耐,问:“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是不是我未来的小嫂子?”
方哲文临出差前想起有个人忘了嘱咐,就让阿杜楼上看一眼。途中魏柚又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行程便只得推后一天。
少女嬉皮笑脸地说着,本来是想贱兮兮地逗他一下,谁知就看见那张傲慢轻狂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魏柚:“咦,小文哥,你笑起来真可怕。”
方哲文放下搅拌晾粥的勺子,冷冷扫了她一眼,不近人情:“滚过来吃饭,不然我就叫你亲哥亲自过来喂你。”
“……”魏柚:算你狠。
……
签售会在周四上午九点。
主办方将地点定在东山大酒店,林虞早起提前两个小时过来。一下车,她就瞧见主席台最左边的席位前方围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来看我的?”林虞社恐都犯了,小声问夏沫。
“你想什么呢,这是人家鱼水老师的粉丝。”夏沫说。
“鱼水?”林虞惊讶。
“那才是你的。”夏沫指了指旁边一小撮人。
“吓死我了。”林虞舒了口气。
“我就没见过粉丝不来还一脸开心的作者。”夏沫和化妆师打了个招呼。
“我又不是明星。我画的开心,大家看的开心最重要。”林虞说。
夏沫啧了声:“你做好准备吧。我拜托小陶给你化个妆。”
半个小时后,林虞换了身香槟色裙子走出来,抹胸的款式,裙身偏短,所以腰掐得很细。
年轻女孩儿的脸蛋白净温婉,宛如清晨莲池叶里的露水,背又挺又薄,走起路来像风吹动满池荷叶荷花。林虞这姑娘,也说不清,总给人一种气质纯净,朴实天真的小女孩的感觉,但其实她骨子里充满了蓬勃向上的韧劲。
林虞的五官很耐看,这会儿表情中浮现出一丝紧张。
夏沫见她走神,上去提醒:“果然,人靠衣装。”
林虞缩缩膀子:“就是有点冷。”
夏沫把外套脱下递她:“裙子短,系着。”
“谢谢。”林虞说。
“不客气。”夏沫笑笑:“就算只来一个粉丝你也得打起精神。”
“我无精打采得很明显么?”林虞摸了摸自己的脸。
“很明显。”夏沫说。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主办方晚上请吃饭我就开心了。”林虞说。
“包请的。还订了一晚酒店呢。”夏沫朝她眨眼儿。
待遇是真不错。
来买书的人不多,林虞虽然化了妆但签名的时候依旧戴了口罩。她昨晚因为那个离奇的电话,几乎没怎么睡,暗骂自己真傻,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还忘了解释那天是个误会。
思来想去,林虞还是决定把主动权掌握回自己手里。
她瞄了眼碎屏手机,抓起来,飞快申请了好友。然后把手机扔一边桌上,从手缝里盯着它的动静。
一分钟。
两分钟。
“太太?太太?”一道女声在她面前呼喊。
林虞蓦地回神:“啊,你说什么?”
女孩也愣了下:“……我说,我想要个签名。”
“哦,不好意思啊。”林虞接过她手里的书,“要我签在哪里?”
“扉页就行。”女孩连忙道。
林虞低头签好,又在纸面上花了个小爱心,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女孩打量她炙热的目光。
“好了。”
“还有这些,太太。”女孩笑着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摞崭新的一模一样的漫画。
“你买了几套?”林虞微微意外。
“十套呀。”女孩说:“我让我哥帮忙冲业绩来着,他平时目中无人得厉害,别说我了,谁都不放在眼里。结果刚刚我一下车,他竟然开口问我想买多少套,还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差点没把我吓死。”
女孩搬出来剩下九本:“辛苦太太啦。”
“……没关系。”林虞说,顿了一下,又很温柔地劝道:“其实,喜欢也不用买这么多的。我们没有业绩要求。”
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林虞继续道:“浪费钱。”
女孩语气仿佛一个败家小公主:“放心吧姐姐,我花的都是我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