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天光破晓。
窗户半开，一根枝梢由外伸来，树梢还往下落着晨间的露水，滴滴答答吵醒熟睡的小狐狸。
小狐半松了睡眼，爪子肉开紧闭的眼皮，半梦半醒说：“你今天吃什么了？醒这么早。”
柳未夏抓着盥洗盆一边搭上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分。
另一边就是她的剑，一把和普通弟子一样的剑，只不过比那些剑还要锋利些。
“你昨晚大半夜起来就没磨这玩意，吵的人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小狐哈欠连天，说话朦朦胧胧：“为了赢做足准备，所以你要赢……”
“不需要。”
柳未夏擦拭剑刃上磨出的伤痕，虽不平滑好看，算不上人们眼中漂亮的好剑，但由她手过的剑尖尤为锋利，若灌注灵力便可削铁如泥。
灵剑收回剑鞘，变成不动自若的普通剑，柳未夏找了一套衣服套上身，随手扎出一个高马尾：“我不需要桂冠，我只要想要的。”
无人看守下，剑鞘中的灵魂在兴奋颤动。
发自灵魂的颤动。
柳未夏收拾的快，穿戴整齐也不过堪堪半刻钟，长直的头发束在一起，一个红绳绕着发根转了两圈，她指尖翻飞挑出束起。
有人轻扣木门，得到回应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盒子。
凌瑶拉着她转了一圈：“好夏夏，今天这么好看！”
柳未夏嘴里叼着发绳尾部，顺手捞起又缠了一圈，固定住马尾：“夸我就算了，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给你带了一些点心，战斗最消耗体力，你身体也弱，多补补。还有这个，”凌瑶从膳盒里掏出一碗汤，碗面飘着红枣枸杞之类，堪称养生一绝：“不知道现在补有用没有，不过喝了总比没喝好，我还去拜了佛，期盼你顺顺利利，平安就行。”
“你一个修仙的拜什么佛？”周季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落在窗棱上两手一翻，稳稳站在她们面前：“还好赶上了，我哥让我告诉你一点取胜小妙招，如果实在打不过，咱们就整点不光彩的，专攻人下三路。”
凌瑶“嘶”了一声，摸了一把浑身鸡皮疙瘩的手臂：“你还知道不光彩啊！这也太阴了！”
“都阴了还能叫光彩么！”
柳未夏捡了几句听，后来就是两个像小孩子一样毫无营养的吵架内容。
周季同会来没什么可意外，周闻涧大概是看自己这傻弟弟终于有了一个朋友，让他多和朋友接触接触，至于“取胜妙招”就不一定是周季同口中那般了。
事实确如柳未夏所想，周季同来之前遇到哥哥，哥哥刚练完一套剑法，额上还冒着薄汗，见他出来微微一笑：“这么起这么早？”
周季同说明来意，顺口还夸了一句柳未夏有多优秀，防止自家哥哥不让他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微微愣神之际，周季同已经走到院口，他急忙喊住将要离去的弟弟，摆出平日中温吞的模样：“交朋友是要多接触，不过莫要误了时辰，顺道代我向柳姑娘问个好，若她在比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妨试试这套剑法。”
周季同不太懂剑，或者说他一个学了表面皮毛的剑师只会提剑杀人，看不懂那套剑法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花里胡哨，一看就是些花架子。
但周季同对哥哥无比信任，或许其中真有什么可以极速顿悟的门道，可以助人增长修为。
所以他一脸骄傲地拍书上桌，介绍这本书的时候非常夸大其词，把自己毕生所学的好词全用了一遍。
对自家哥哥还是要给面子的。
周季同不知不觉中把自家哥哥抬到了一个无人可及的高度。
这自嗨的模样逃不过凌瑶地眼，刚和他吵了一架没吵赢，现在给了她一个好机会！
毫不意外又吵起来了。
柳未夏把这书翻了一遍，本是抱着不知道又是一本基础剑法的心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剑法是真的，也确实可以绝地逢生，只是要付出的代价，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这本剑法是所有人最忌讳的急功近利，每一页都在认真教学，说不定还真能悟出什么，只是最容易走火入魔，发疯入魔。
“这东西，真眼熟……”狐狸只看一眼内容，嘟嘟囔囔：“在哪里见过，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旋即跑到角落锤脑袋去了。
柳未夏不动声色收了书本道谢，跟着二人下山，在喧闹不止的吵架声中偶尔插上几句，煽风点火。
进入比武场时，两人已经抖得像是筛子，只有落后的柳未夏一人拍了一下，“又不是让你们上战场，抖什么。”
这一下如同吃了定心丸，二人瞬间不抖了。
凌瑶去挽她的胳膊，身体还是有点紧张，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前些年都不怎么练剑，我怕你伤到了。”
周季同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开口：“我才没担心你，我就是体寒！有点冷，所以才发抖。”
凌瑶也不抖了，翻了个白眼：“你哪里是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得癫痫了。”
柳未夏在二人头上再次拍了一下，这次没有快速松手，反而揉了一下，温柔的动作总让人安心：“输了请你们喝酒。”
二人异口同声：“那赢了呢？”
柳未夏想了想，狡黠一笑：“赢了你们请我喝。”
随即带着东西便跑没了影，留下两个懵了的人大眼瞪小眼。
她进去时，有几个人和她打招呼，出于礼貌柳未夏淡淡回应。
包袱中冒出一个狐狸脑袋，噗嗤噗嗤甩着脑袋，大口呼吸空气。
这狐狸硬要跟她一起来，被她抓住两三次都逃脱，钻进包袱里死活不出来，
喊不出来柳未夏索性随它去了，背着平白重了十几斤的包袱上山。
被自称要检查的小长老给拦住：“这么重的包袱，装了什么好吃的？”
陈林照脸部逆着光，皮肤纹路好到看不清毛孔，他高了半头，要和她对视只能微微垂下脑袋。
“我看看，衣服，令牌，还有一只……”陈林照含笑数到一半，盯着那有两个碗那么大的大饼，不禁笑出声：“喜欢吃饼还是早上没吃饱。”
柳未夏不喜欢吃饼，绷着脸戳了一下大饼的屁股，冷声说：“别装了。”
大饼在众目睽睽下长出耳朵，还有一条尾巴，化形出的五官恰好长在大饼中间，变成真正的大饼脸。
狐狸变到一半发现不对，身体是恢复了，但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有限，也不能像从前肆无忌惮转头。
有几个小女孩喜欢宠物，看到它爱不释手，浑身把它撸了个遍。
狐狸急于知道现在的情况，这些女孩有随身带镜的习惯，拿出来在他面前一照。
一照镜子眼前一黑，身体是对的，但脸是一个平面的饼！
它现在就是一个面饼！
柳未夏安安稳稳过去查验，有人却不放过她，始终与她走在同一条线上。
两人一前一后，串在一条线上。
她停，陈林照也停。
她走，陈林照也走。
最终她无可奈何：“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柳未夏扪心自问并没有招惹过他，前世见面的时间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最后到死也记不起来还有这号人。
模糊的记忆作祟，才能让她在看到陈林照的第一眼记起，原来曾经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可惜缘分太浅，单薄如丝。
大概是先入为主，她对这个挂名的小长老印象不错，像是有什么无形中连成丝带。
柳未夏冲他伸手，修长布上薄茧的手心向上，因为骨架并不大的原因，手腕瘦到腕骨突出，皮薄薄贴着骨头：“拿来。”
陈林照定睛在上面看了一会儿，伸出自己的手覆上去。
柳未夏眼眶微睁，充分把惊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混在一起，表示自己现在有多震惊，以至于对方得寸进尺也不知道。
陈林照手掌非常干燥，不像别人一样一捏一把汗，他大概是累了，搭上去的指骨有点用力，不小心蹭到手背。
手背上的咒术还在，因为最近没有出现阻碍生活，柳未夏也就当它不存在，无视掉这个小法术。
现在忽然被激起，更多的不是刺激而是酥麻贯穿的不适感。
忍下不适，柳未夏眼疾手快地往回抽手：“别乱碰。”
“为什么不让碰，怕我发现什么。”陈林照盯着她手背上的图腾印记，眸色忽转阴沉：“谁干的？”
柳未夏不说话。
他平静问：“谢余寒做的么。”
“。”
陈林照又问：“还是迟西易。”
“。”
“为什么不说话，不想告诉我？你猜我猜不猜得到，维护他没有用。”陈林照气笑了，两根指头去捏她的脸，强硬地摆过下颌与他对视：“告诉我好不好。”
声线软下去，但态度一如既往强硬。
“我还要……上……场，”下颌两边变酸，柳未夏说话含含糊糊，断断续续：“你放开。”
这话没什么杀伤力，尤其对这些铁石心肠的修真道士，威胁一律视作无视。
柳未夏认真笃定地看着他，望着他深邃的眼：“你会后悔的。”
她原本想说再不松开就要叫人啊之类的吓唬一下对方，打乱思绪再做决定。
但是这句话出奇的好用，等她说完，陈林照便撒开手，看表情有点生气，但不知道说什么。
分开时下颌似乎被拇指擦了一下，触感尤新。
陈林照叹气一声，把包袱还给她，动了动唇最后只落下一句：“比赛顺利。”
陈林照是带着气走的。
同一个境况下，选择这种事情她已经做过一遍，在二十年前。
尽管柳未夏瞒着所有人跋山涉水去往魔界，在灰色地界混了整整三年，并且收了一群智商不高但称得上衷心的小魔。
每天宅在屋里不用出门，主要专注闭关，那仍旧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陈林照记得见她的最后一面，不是在盛名赫赫的诛魔台，只是在人造秘境中，一个普通的日暮黄昏。
人造秘境地每一出都是由人为捏造，和自然形成的秘境不同，人造秘境的灵器稀薄，通常来说不是一个好去处。
秘境中地天气完美地不真实，每一天太阳都在升起，每一天太阳都在落在。
没有风驰电掣，雷雨交加。
看似温良淳善的秘境往往不好对付，进入秘境的有十几个人，他好巧不巧和做了伪装的柳未夏成为一组，然后联手破开秘境。
秘境坍塌之际，天边虚假的太阳化为盛放的火焰，女孩两只手臂搭在栏杆上，将下面的惨状尽收眼底。
她说：“*·）×#”
模糊的，简短的一句话。
足以胜过万千景色。
陈林照捂住心口在心底重复一遍，时候蓦然抬头，嘴角又扬起虚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