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找人之后,柳未夏第一步去的就是出山的路。
山脚下有人早早等候在此,像是知道她要干什么,去哪里,站在山门口定定望着她。
待柳未夏走近了,和山脚的人互相看清楚对方,心里的不安瞬间变成实质。
谢余寒一人负手而立,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剑不知道丢在哪里,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弟子服,不过旧了很多,许多细小的地方都有了磨损。
他站在清风中拦住人:“师妹……”
柳未夏看也不看一眼,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从他身边越过,她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和对方直接擦肩而过。
谢余寒似乎是愣了一下,慌张无措地捏着拳头,嘴角重新挂着微笑。
他试图拦下柳未夏,用曾经师兄的身份。
可时隔多年的时移境迁,柳未夏已然不会被往事牵绊住脚步。
她头也不回道:“下山的路还有很远,不劳烦谢师兄送了。”
谢余寒叫住她,为自己的来意辩驳:“我并非是奉命而来,你我多年师兄妹,这中间相隔的多年过去你死而复生,难道你没有想说的话?难道就只让我看着你去送死?”
说到最后急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谢余寒想问,难道她就没有想过宗门么。
难道那些日子就真的似是浮云?
真的不在意么?
并非如此,柳未夏对山上的美好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多年前的叛徒罪名按在身上,十年的流离失所。
人的记忆有限,再多的美好也都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冲刷掉了。
她顿住脚步,在谢余寒的视线中微微转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多年不见,谢师兄怎么这么傻白甜了,连这种话都问的出来,当年抓我回来的不是你么,当年要我回来认罪的不是你么,现在假惺惺地在干什么?”
“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难道不可笑么。”柳未夏彻底冷了脸。
谢余寒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是正确的,每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谢余寒知道自己拦不住她,相处十多年的师妹,在他身边从小长到大的,他怎么会不知带师妹的性格。
他握着柳未夏的手腕,还是劝道:“现在已经晚了,他已经献祭给了地阵,不会再有别的办法了。”
柳未夏用力甩开手腕上的桎梏,没有回头,声音淡地离奇:“总要试试。”
少女的情绪平淡到可以容纳一切,尤其是对方的愤怒,怨恨。
谢余寒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满身无力,心里嘴里充满了一肚子情没处发泄,最后全都汇聚在脑子里,形成狂风暴雨地风暴。
风暴席卷理智代替思考,他脑子如同短路一瞬,在瞬间死机。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想找人时却发现对方早已离开。
谢余寒地心脏彭彭跳着,击鼓传花般散发着不好的信号,鼓声越来越大,心中的不安也愈发强烈。
柳未夏摆脱阻拦后便径直出山,走出山门无人拦她。
确实没人敢拦,这一路下来她遇到的人都少得可怜,不知道还以为道苍宗没落,一个弟子也没有了。
柳未夏清楚着大概是沈随尘的授意,他在后悔,后悔曾经的事情里自己不信任太多。
这一切的基石建立在自己的死亡之上,多么可笑。
对着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赎罪,破镜不能完整拼凑在一起,以前带来的伤害也无法抵消。
山风微凉,林间抱着扫帚一闪而过的小弟子被柳未夏抓住,小鸡仔似的拎在手里。
小鸡仔抱着扫帚瑟瑟发抖,头埋进怀里,嘴里直念叨:“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倒是把柳未夏逗乐了:“我何时这么可怕了?小师弟,下山的路不好走,我想借你的剑一用,可好?”
归途断剑难愈,难以使用。
想要找到陈林照,得先去一趟埋骨地,中间隔了这千里,柳未夏实在是徒步赶不过去。
只能想其他办法,没想到这里碰上一个打扫的小弟子,背上背着剑,剑鞘还是新的。
柳未夏扫了一眼,觉得这样贸然抢东西也不好,便柔下声音道:“只借用一日,回头还你个更好的。”
说罢,她手一伸,从小弟子后背上拔出剑,灌入灵力驱动剑刃飞舞。
铁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弯,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随后柳未夏飞身上剑,把小弟子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轻功,干净利落的身手,瞪时睁大双眼。
柳未夏御剑离开了道苍宗,调转方向,向着埋骨地的地方而。
她离开后,林子里的脑袋如同雨后春笋办冒出来,一个个仰着脑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腕间的红线曲折地往埋骨地的某个地方飘着,穿过云雾山脉,没入山林枝叶,混着柔风落在某个地方。
在埋骨地旁的山上,山顶处破旧的小屋,屋顶的木板破了半个大洞,往下看到一小片地方。
柳未夏“唰”一下推开门,摇摇欲坠的门框吱嘎想着,伴着脚步声。
她快步走进去,素手拽住陈林照衣襟处交界的领子,压弯了腰俯视:“躲在这里拒不见人是什么意思。”
冷眸扫过男人白得如同鬼一样的脸,她脸色更差了:“地阵的账先不找你算,现在你没了灵力,一个人孤零零跑来这种地方,不声不响地走了不留一点信息,若不是有那根红绳……你是厌了我?”
“还是,”柳未夏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继续说:“你后悔了,不想见我。”
陈林照脸白得要命,被她这一拽,肺差点咳出来,说话也断断续续。
他没说几句,便咳得止也止不住,没一会儿吐出几口鲜血,大片大片红色落在地上,惊心怵目。
柳未夏立即松开手,将人揽在怀里顺气。
陈林照闷声咳够了,才道:“我从未后悔,但让我看着你拿命去赌,也绝不可能。”
柳未夏有时觉得,太有主见也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让柳未夏气笑了,伸出手抓住他发烧,悄悄用力扯着,发丝顺着力道在之间缠绕。
绕啊绕,缠了好几圈。
柳未夏咬着牙把他的头发全都弄乱,气急败坏般,抓着他的衣服去捏陈林照的脸颊:“我的命是命,难道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你这样又如何不是在做蠢事!这笔账你到底会不会算?”
陈林照当然会算,不仅会算还要算的好。
有的人即使用尽全力也没法在他心里留下一寸地方,但有的人不需要作出任何努力,只要是她,对陈林照而言就是不同的。
他心里有的话堵在嘴里,刚刚张嘴,断然下了判断:“单凭你不行。”
“你怎么知道不可以?”柳未夏忽然说。
她捧着陈林照的脸,浅色的瞳孔直直望着幽深的眸子,四目相对之间,竟然有无声的默契在彼此之间蔓延。
陈林照霎时间就懂了她在说什么,瞳孔骤缩。
她想要用其他人的灵力!
柳未夏很聪明,自从发现地阵可以吸收灵力来延续时间之后,她就一直在想,一个人的灵力可以供养地阵,那两个,三个呢?
陈林照想明白这件事,后怕一阵阵涌上心头。
他在害怕,害怕这件事会有反噬。
所有话都被一根手指挡住,柳未夏扬起眉高声:“你看,外面。”
淅淅沥沥的灵力波动汇集,光芒由散开聚集在一起,形成一道通天光柱,直入云霄,破开阴霾乌云。
从远处看这如同一道只有两个颜色地彩虹,到了近处才发现,那是数以百计修士散尽灵力,才得到的光芒。
地阵在光芒中自我修补,柳未夏留下的鲜血汇入灵力波动之中,成为其中唯一一抹艳色。
耗尽灵力后虚弱至极,楚轻薇望着完整的地阵,笑了:“如果这样就算是成功,那还真是不容易。”
天生地养的法阵不容易修补,千年对立的种族也难以和解。
这是一道难题,一道由所有人类修士和魔族都要用尽一生,百年千年,甚至万年都难以解决的难题。
而柳未夏和陈林照都知道,他们能做的就只是延缓,将危机和战争延缓,直到种族之间的敌视随时间消失。
柳未夏展开这几日一直忧愁的眉眼,露出笑颜,如同少时意气风发地骄傲道:“你看,我的办法总要比上天布下的困难多。”
看着她漂亮的笑颜,陈林照焦躁的心情逐渐消失不见,变淡,随之迎来的是同样的欢喜。
心底的欢喜变成嘴角勾起的浅笑,一点点扩大,真正为她欢喜:“嗯,小天才。”
“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柳未夏垂眸捏着他的脸,一顿乱揉。
陈林照任她揉扁捏圆,安安静静站着一动不动,伸手的一瞬间,陈林照的脸颊就先一步贴了上去。
感受手心的温热的,柳未夏做乱的手指力度放轻,只浅浅搭在他眉骨上。
陈林照笑着说:“我方才在想,这办法真是心惊胆战,还好你机灵。”
被夸机灵的柳未夏倒是不骄傲,手指顺着他的骨骼轻轻下滑,点过鼻尖,碰到锁骨,落在宽大的手背上。
手指用力挤进去,她抓住陈林照的手,不让他退缩。
十指紧紧相扣。
天边灵力光柱一点一点散开,代替这些的是肉眼可见的一道屏障,由地面拔地而起,笼罩住山脉之中的所有土地。
被赶至土地边缘,最后一个魔族慌张回头,没有看到追赶的魔尊,正要松一口气,身体便拦腰截断,痛感在意识消失前席卷全身:“啊啊啊啊啊!”
半边身体留在外面,屏障之内夏成溪扫了一眼,指节错开打了个响指。
火焰烧掉骨血化为灰烬。
夏成溪掀起眼皮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一片,不知何时才能放晴。
嗤笑一声,长发披散在地他转身离去。
当年只不过是几面之缘,真正和柳未夏相处地时间不多却珍贵,珍贵到现在也不敢忘却。
隔断魔族,夏成溪能真正放开全力厮杀。
地阵所造成的屏障保护的不只是人类,也为魔族的暴虐开辟出场所,地阵所圈进的范围之内,就是一场无休止的屠杀圣地。
柳未夏知道这一点,但她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因为某些原因,她现在只想听陈林照说出那句话。
为此不择手段地把人压倒在地,墨发蜿蜒如瀑布,柳未夏垂下的发丝混入其中,交缠一起。
她压着人不让开,头微微下压,双方距离一点点缩短,最后停在一寸之外。
距离极近,陈林照最先看到的是饱满的唇,往上是一双含情眼,深深注视着他:“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说?”
他不说话,在这种事情上诡异地沉默下去,陈林照想了很多:“你和我在一起要经历很多……”
“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柳未夏捂着他的嘴巴,话闸如同泄了洪,一骨碌往外倒:“前世十几年我也算是过完了骄傲的一生,我死过,也活过,魔族杀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人也都见过,这些经历都算不得什么。我只想听你说那句话,以后无论刀山火海,我都能陪你闯。”
柳未夏低着头,认认真真往下说:“可若是你自己退缩,握时说什么夜不会答应的。我柳未夏两辈子,都不和胆小鬼在一起。”
“你呢,你喜欢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