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林桦城的星月湖上浮起千盏各色花灯,将水面映成流动的金红色。揽月节的欢笑声从湖畔一直蔓延到城中各处,青年男女们盛装打扮,少女们鬓边的珠花在灯火中闪烁如星,与天上初现的星辰交相辉映。
湖心一座三层阁楼灯火通明,飞檐翘角上悬挂的鎏金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雕花窗棂间隐约可见两道修长的身影对坐,檀木案几上摆着八珍玉馔,却几乎未动分毫。
萧诧倚坐在朱漆栏杆旁,心情不错地欣赏湖中美景,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蓝袍下摆被夜风轻轻掀起,整个人透着一股闲适的慵懒。
一名衣着颇为华丽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地捧来一个镶着螺钿的大号紫檀木匣,“这是仙师点名要的酒,请仙师慢用。另外城主得闻仙师带了爱徒来游玩,特地准备了两瓶女子最爱的千香饮,不但清甜爽口,还有美容养颜之功效,还请仙师莫要嫌弃。城主原本要亲自来谢,但仙师有命,便不敢扰了仙师的清净,仙师若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吩咐小的就是。”
云露淡淡挥退了此人,浅笑着向萧诧解释道:“此处风景绝佳,菜品尚可,但酒水逊色了些,所以,我用一颗延年益寿的丹药从城主处换得一坛枫泉露,”他轻摇描金折扇,桃花眼中含着几分笑意,“这酒一年所产不超过十坛,取材于东裕国北境枫泉山的银叶枫,需在霜降当日,采未沾地的枫叶凝露,再佐以雪山灵泉、月华精髓酿造而成,虽然在我等修仙之人眼中算不得什么,但咱们今晚只做个凡人,这凡间的酒倒是正合适,萧兄不妨一品。”
话音未落,云露指尖泛起粉芒,匣盖缓缓打开,飘出一只绛色翡翠坛。坛身封印解除的刹那,一缕木叶异香顿时在阁楼间弥漫开来,竟引得窗外几只夜蝶翩跹而至。
萧诧垂眸看着杯中酒液,暗暗以心镜探查一番后,方轻酌一口,先是尝到枫糖般的甘甜,继而化作山泉的清冽,最后喉间竟泛起一丝带着灵力的微苦,让人想起深秋将尽的怅惘。
“有趣,”萧诧指尖轻抚杯沿,“这后劲里藏的......是离火之精?”
云露抚掌轻笑:“萧兄果然识货。最后一道工序,需将酒坛埋入活火山脉温养七七四十九日,让离火之精化去寒露的阴气。”
萧诧指尖在杯沿轻叩,“古兄真是风雅之人,”话音刚落,楼下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艘朱红画舫破开灯影翩然而至,船头立着的董萱儿一袭水红流仙裙,梳了飞仙髻,眉心红宝石额饰映着灯火,衬得她肤若凝脂,眼波流转间,金红披帛随风轻扬,宛如画中仙娥临凡。湖畔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却见佳人团扇轻移,朝岸上的众人嫣然一笑,玉指轻抬间,数支鲜花纷纷抛向她的画舫,还有不少青年男子手中的花枝都忘了抛掷,只顾痴痴望着那抹惊鸿艳影。
就在这时,湖面忽然飘来一阵清越的琴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叶小舟缓缓驶入灯影之中。木雪一袭月白流云银绡纱裙,端坐船头,纤纤玉指正在一张古琴上轻拢慢捻。她脸上蒙着层轻纱,在灯火映照下如烟似雾,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
微风拂过,掀起她面纱一角,隐约可见唇角含着恬淡笑意,发间也只簪一支含苞的玉兰,素雅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与董萱儿那夺目的艳光不同,木雪整个人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仙子,清丽脱俗中带着几分神秘。
琴音时而如清泉流响,时而似珠落玉盘,引得岸边几位文人雅士不由自主地向她的小舟靠近。有人低吟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手中花枝已不由自主地向那抹素白身影抛去。
董萱儿心中暗赞,这姐妹儿,果然有两把刷子!她眸光一闪,红唇勾起一抹不服输的笑意,忽然将手中团扇往上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巧落在她舒展的指尖上,继而足尖轻点船板,竟随着木雪的琴音翩然起舞。
琴声清越,她的舞姿便如流风回雪;琴音转急,她旋身时绯色裙裾便绽开一朵艳丽的牡丹。金丝披帛在空中划出璀璨的流光,与木雪素白的衣袖隔空相映,一艳一素,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美感。
两艘花船在湖心缓缓靠近,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隔空相望,琴声与舞姿交织,竟在星月湖畔演绎出一场意外的合奏。一曲既了,众人皆醉,岸上掌声雷动,鲜花如雨般抛向湖心,将整个揽月节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琴音渐歇,舞姿收势。两艘花船在湖心轻轻相靠,船头的鲜花各撒一片,而方才众人太过疯狂,两艘船又靠的近,更多鲜花都扔在了湖面上,分不清是投给谁的。
“这下可好,”董萱儿传音道,“你我这般合演,倒叫那些看客分不清该把花往哪儿扔了。”
木雪垂眸浅笑,略显无奈,“那不如你我分开些,重新起算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约定:“这次只许静坐,不许做别的事情,”木雪还补充了句,“还有,也不许对着人笑,抛媚眼也不行!”
二女均安静了下来,湖面微风拂过,吹动木雪的面纱与董萱儿的红纱披帛,在月光下勾勒出截然不同的风情。
小船在星月湖上缓缓漂移,湖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宛如星河坠落。木雪保持着出尘仙子的姿态,看似无意地瞟了那边一眼,只见董萱儿慵懒地倚在船舷,红纱随风轻扬,媚态天成,引得岸边众人频频侧目。
“果然这世间还是俗人占多啊......”木雪在心中轻叹,却见自己船上也有不少花枝落下,暂时倒也看不出输赢。这时,耳边忽然传来董萱儿带着几分慵懒的传音:“傻坐在这里怪无聊的,咱们聊天吧。”
木雪也觉百无聊赖,“聊什么啊?”
董萱儿漫不经心地说道:“聊什么都行,说说你那个丑蛋,明明不是你的灵宠,修为还高于你,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木雪语气中带了一丝温柔:“那是因为,当初是我孵了它好些年,后来萧诧闭关时,又是我照顾它,所以跟我比较亲。”
董萱儿忽地来了兴致:“冒昧地问一句,你和那萧诧是道侣还是......?”
“我们......”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以回答,木雪想了一想,平静地回道:“我们,还,不是道侣。”
董萱儿也不知在脑海中编织着怎样的八卦,语气中竟带了一丝不满:“莫非,他只愿给你侍妾的名分?”
“咦?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他的侍妾?”木雪反问道。
董萱儿笑声如银铃:“哈哈,哪有你这样的侍妾?人家当侍妾的可都是千娇百媚低眉顺眼的,你这妮子,虽然修为低,但心大着呢,我猜你呀,大概是不会愿意做别人侍妾的。”
木雪也浅浅地笑了,“那倒是。”她顿了顿,“好啦,不说这个了,你服了那造化丹,感觉如何?很快就该进阶后期了吧?”
“我?”董萱儿幽幽一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几分落寞,“我?我却是浪费了灵烛果这等天材地宝了......”
“为什么?”木雪疑惑地问。
董萱儿唇角浮出一丝苦笑,“其实,我很早就结丹了,可是结丹之后,便有了心魔,修为一直停滞不前,我用了很多办法才勉强进阶中期,但之后却再也无能为力,原本听说了灵烛果这等宝物,想着也许能有所突破,却不想心魔这一关,却是依靠外力难以解决的。”
“心魔?”木雪有些惊讶,随即想到了王婵,心下暗叹,便宽慰道:“其实吧,有些执念.......”
“不是执念啦,”董萱儿轻摇臻首,“唉,说来好笑,我的师傅其实是我的生父,当年我尚未出生,他便给我种上了一种名为‘奕梦决’的秘术,与媚术有关的功法相得益彰、事半功倍。可是此秘术最难过和最容易过的就是心魔这一关。若是容易的,便毫无阻碍,可若是心魔难过,却可能终生困囿,修为无法寸进。”
木雪倒是头一次听说心魔还有这样的,不由问道:“那你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董萱儿沉默了片刻终于回道:“我的心魔,是一个人......”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我年少时曾拜入黄枫谷,那时,追求者甚多,我也有些得意,难免就会有些风言风语,结果被师傅罚了禁闭。师傅还给我挑了个老实稳重的师兄,也不管我们两人有没有看对眼,便安排他陪我去燕家堡,谁料燕家堡突逢变故,我也没想到,他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本事倒是不小,帮我脱困后他却生死未卜。后来我被送回父亲身边,到了合欢宗,而他,在正魔交锋中被黄枫谷当做弃子,后来和他于险境中匆匆相见,也只能是大道各一方......”
黄枫谷弃子?木雪不由凝眉,“这人不会就是那个韩......”
“你认得他?”董萱忙问。
木雪立即摇头:“不认识,这个人不是挺有名的嘛,听说书的讲过而已。”她心中颇为震惊,默默地想,姐妹儿你晚了一步啊,若是让你见到那人第二元婴的鬼模样,不明真相地错认那么一下下,包你把那个人从心里丢得干干净净。不过话说回来,那人本来相貌也比较普通,也许不是每个姑娘都像她自己这么颜控的呵呵。
木雪轻咳一声,抬眼望向岸边,忽地瞅见一个人影,骤然被呛了一下,咳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继续传音问道:“你这心魔要如何才能化解呀?”
董萱儿望着湖面破碎的月影,幽幽道:“第一种是杀了他,第二种是他愿意帮我,用秘法助我化解。可如今,他已经杳无音讯了。”
她轻叹道:“结丹之后因为这个,我找了他好久,但是都找不到。后来再见时,不想他已经是元婴修士了,那时候边界大战在即,我,我又因为心中有些犹豫,就错过了机会。后来,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木雪沉吟着问:“那时候若找到了他,你想用哪一种法子?”
董萱儿斩钉截铁道:“我和他好歹有同门之谊,他在燕家堡又救了我,我自然是想用第二种法子的,”
木雪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不过求个人嘛,好话说两句,你这样的大美人软语相求,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嘛,当时为什么要犹豫啊?”
董萱儿声音闷闷的,“虽然也不知怎的,他在我这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毕竟当初我和他相处得不那么愉快。那时我有些任性,也不大看得起他,大概,他会更不愉快一些。我,我实在有些难以开口......”她又一叹,“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木雪宽慰道:“别灰心嘛,这人本事这么大,没那么容易死,何况他的根在天南,肯定会回来的。”
董萱儿的声音很轻,“借你吉言了,希望如此吧。”沉默了片刻后,她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哦,已经游了一圈了,我这边一共...一百三十二支,你那边呢?”
木雪伸出珍珠绣鞋轻轻踢了三支到湖里,语气十分轻快,“一百三十支,董姐姐,你赢了,那只雪猞归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