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的流言最早是腊月二十八那天流传出来的。那两天李嫂正在带着丈夫在父母家过年,有人过来喊李嫂父亲帮忙的时候,两人正在西头的屋子里挂辣椒。
“老李头,老李头!出事了,浴场出事了!”边跑边喊的人是李嫂家十几年的邻居老孙头。
布赫村里有一个天然浴场,浴场坐落在山脚下,刚刚好是三个被鹅卵石堆砌起来的圆形大汤池。
说是浴场,实际上是三座天然温泉,或许是因为地下环境特殊的原因,这里的温泉有一股硫磺味。一段时间内,布赫村曾因为这三座温泉吸引来了不少游客,这也给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提供了一些工作机会。
老孙头就是其中之一,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开门关门,做好浴场周围淋浴间的设备维护工作。因此,老孙头总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临近年关,游客不多,但回村过年的人倒是多了起来。因为要准备年货,再加上都是熟人的缘故,老孙头对浴场的管理也没有以往那么严了。
大年二十八这天傍晚,浴场中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在为大年三十做准备,老孙头便想着偷个懒,早点把浴场大门锁了算了。
出于责任心,他临走之前又回到汤池巡视了一圈,谁知竟然发现三个汤池的水都变成了血红血红的颜色。以往的硫磺味也没有了,一股刺鼻的腥气直冲脑门。
老孙头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拿着手电筒冲出去喊人,生怕池子里被人下了毒。
孙家和李家挨得近,李嫂的父亲老李头自然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他披上衣服跟在老孙头后头跑,一路跑到浴场,只见三个汤池里的水正在上涨,大有要外溢出来的趋势。
村长和支书等人陆陆续续也到齐了,他们盯着血红的汤池,不知所措。
“咋会是这颜色?难道咱池子里死了人?”有好事者看见水的颜色,难免会往别处想。
“能把这么大的三个池子染成这颜色,得死多少人?”另一个人反驳,“是不是有人趁咱不注意往里面倒油漆了?”
“是啊,老孙,你是不是偷懒了?”
“没有!”听着这口大锅要由自己来背,老孙连忙举起三根指头发誓,“要因为我偷懒让人进来破坏池子,我孙家就断子绝孙!”
“哎呀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吵什么吵!”村长出来打圆场,“老孙头向来是负责任的,你们那些没有根据的猜测不要乱说。去年不是在这块安了摄像头么,咱去看看那个监控不就知道谁干的了嘛!”
摄像头安在浴场不远处的淋浴室门口,初衷是为了防止游客的东西被偷盗,却不想在此时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支书是个选调基层的年轻人,操作这些东西还算得心应手。很快,一圈人就看到了监控拍到的东西。
17:27:03P.M. 最靠近大门的汤池突然晃了晃,一个人都没有的池水无端生出了许多波纹和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17:31:33P.M. 中间的池子也开始产生莫名的异动,有眼尖的指着池子边缘的画面问:
“你们看这是个啥?”
众人顺着那人的指尖看过去,只见他手指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这黑点靠近池子边,却也不像汤池边上的鹅卵石。
监控继续播放,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小黑点吸引。小黑点从汤池边缘漂到汤池中间,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池水里的脏东西时,小黑点却突然冒出了头。
这貌似是一种动物,它乌黑的大脑门上长了一只角,一双浅黄的瞳仁正浮在水面上警惕着。它看起来不像大家见过的任何一种鱼,更不像陆地上的兽类。这东西张开嘴,从里面掉下来一只人手,那只手在池面上漂了漂,不一会儿就沉下去了。
17:33:00P.M. 三个池子里的颜色开始有了变化。一开始是浅浅的粉色,后来颜色越来越深,逐渐从浅粉变成了鲜红。没有任何人往池子里倒东西,也没有任何人对池水做手脚。
观看监控的人各个大惊失色,许久,村长才发话:
“你们赶紧回去让各家各户看看,今天有谁去汤池泡澡没回来。”
监控是高清的,支书把人手那一幕拉大看仍然能看个清楚——那只手的断面是不规则的,上面还带着血迹,显然不会是模特身上的假手,更像是大活人被那东西吃了。
临近年关,村干部最怕的就是出人命官司,现下也无心讨论三个池子的水怎么会自己变红这个问题了,当务之急是先寻找村子里的失踪人口。村支书在一边忙着报警,然后和老孙老李一人拿着一把钉耙守在浴场等警察来。
李嫂和丈夫得了消息立刻赶到浴场,其他村民也陆陆续续在浴场外面围做一堆。村长在人群中拿着大喇叭喊:
“谁家有人今天去泡汤没回来?”
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一个女人颤颤巍巍伸出手:“我女,我女去泡汤没回来!”
村长举着喇叭看向这女人,欲言又止,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同情。
“周婆子,你是真喝了孟婆汤吧,你女早就不在了,哪里是今天的事!”
“算了算了,别跟她一个疯婆子计较了。你说她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哪能听懂村长的话呀!”
“疯婆子,别捣乱了,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好了好了,还有谁家丢了人?”村长打断了人群对疯女人的指责,继续拿着大喇叭喊,“尤其是自己家娃娃,有没有少了娃娃的?”
“那就是我女,是我女!”疯女人扯住村长的袖子,眼泪把脸上的灰痕冲刷成了泥。
村长深深叹了口气,见实在没人回应,只得劝她,“你女早就不在了,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你莫要再闹了。”
疯婆子怔怔看向村长,问,“我女怎么死的?我女是被他们欺负死的!”
“说什么呢!”几个中年男人七嘴八舌打断了疯女人的话,“疯子的女儿也是疯子,她明明是自己失足掉下水里淹死的!”
“你放屁!”
女人捡起石头往人堆里砸,村长一拦,反而成了被误伤的那个。场面乱作一团,村支书赶紧出来维持秩序:
“莫要闹了!屋头都没得事了是吧?”
嘈杂声小了点,村支书继续道,“家里要是没丢人就赶紧回去吧,过两天过年了,事情还没干完呢都来凑热闹!这两天别往浴场走了,等弄好了再来,都散了散了吧!”
疯女人盯着村长额角的伤,有些不知所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村支书刚要发火,却被村长拦下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让她回去吧。我这小伤,扒个创口贴就好了。”
村支书眨了眨眼睛,还是让疯女人走了。
李嫂的丈夫和村支书一样不明所以,他问妻子疯女人的来路,却听见妻子深深叹了口气。
疯女人叫周敏,在李嫂的印象里,她起初并不是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相反,李嫂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是个温柔漂亮又时尚的年轻姑娘。只是她不太爱笑,见到谁都不爱笑。
“她和我们村子里的人不一样,我妈说她念过书,说她有文化,不是村里的人。她以前虽然不爱说话,但人还是蛮好的,经常给我留吃的。”
李嫂回忆起周敏最早的模样,甚是怀念。她也忘了疯女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的,她只记得她的肚子大了又平,平了又大,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周敏的精神就不大好了。
最后一次见周敏是李嫂出嫁的时候,她看见她的肚子又耸了起来,那时候她的年纪已经和自己母亲一样大了。李嫂跟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却只让她少管闲事。
“我听说她又生了个女娃娃,但那个女娃娃没有几岁就淹死了。真是苦命人哟!”
李嫂说这话时,村支书也在一旁听着。他歪了歪头看向村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这个周敏,不会是被拐来的吧?”
“你莫胡说!”村长回答他,“人家是明媒正娶娶过来的!就是命不好,嫁过来没两年,她男人一家子就被人杀掉了。那天她刚好在镇上赶集,所以才躲过一劫。”
“那她后面的孩子是谁的?她改嫁了?”村支书毕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对这种事也有一定的敏感度。
果然,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村长不吭声了。一旁的老孙头和老李头也不吭声了。李嫂对上村支书那双眼睛,又低下头把目光挪到别处去了。
“我明白了,那也就是说,她没改嫁,是有人强迫她…”
“小楚,你不明白。”村长再一次打断年轻人的话,“在我们这种村子里,这样的事很常见。你也不能说这是强迫,她嫁过来了,就得入乡随俗……”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任人摆弄的商品!”支书有些恼怒,“什么叫入乡随俗?这是封建糟粕,是犯罪,是……”
“您好,请问哪位报的警?”
话没说完,警车已经停在了浴场门口。
“我报的警,你们这边请。”
村支书瞥了一眼村长,还是先办正事,带着两个警察走进监控室,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两个警察看过监控,同样皱起了眉。他们问了老孙头几个问题以后又打电话叫了增援,李嫂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要对汤池进行打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