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外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忽远忽近又渐远。雨又淅淅沥沥从天上飘下来，雨珠串成线，被车灯砸碎在泥泞道路中，揉进黑褐色的泥土里。

    没人知道在靠近道路的废弃工厂里正在上演一出“猫捉老鼠”的戏码。

    年轻的男孩拽着年轻的女孩在楼里跑，老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砍柴刀跟在后面追。厂子外大雨瓢泼，雨水敲在废旧钢铁上，听得人心惊胆战。

    爬了好几层楼，王浩轩的体力还跟得上，可周敏的药劲儿还没缓过来，这么一跑，渐渐脱了力。两个人找了间角落里的房子躲起来，一直等到楼道里的脚步声消失，怎么听都没了动静，才敢小声说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敏问。

    “良心过不去。”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些失踪的同学，是不是都跟你有关系？”

    男孩不说话，用沉默给出答案。

    “为什么这么做？”

    王浩轩顿了顿，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从他记事起，这个村子就是一个不大富裕的村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行情不好，山里的资源也不够村里的人生存下去。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愿意离开村子，没有人愿意出去工作。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他十岁那年，那一年的冬至很冷，村里召集每家每户开了个会，说是找到了带领大家发家致富的路子，按照村里的方法做，大家都会吃穿不愁。

    那是他第一次从父母嘴里听到“山珠”这个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这东西能卖很多钱，卖一颗山珠就足够家里吃很多顿肉，还能买很多下山进城时看到的玩具。

    但村长说过，山珠不是谁都能参与其中生产的，会有几户人家先做实验。刚打算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窍诀培育山珠时，王家本来也是打算参与其中的，可王父上山时不小心摔断了腿，村里便以条件不符拒绝了王家加入培育山珠的事情。

    王浩轩不知道山珠究竟是怎样培育的，他只知道村子里的一些村民总是在夜晚出门，也总有陌生女人的哭声传来。他不敢过问，事实上，母亲也不让他多问。

    但可以肯定的是，村子里的物质条件的确在一天一天变好，很多附近的村民也日益生出了许多变化。他们穿得光鲜亮丽，吃的喝的也逐渐和城里人没太大区别。

    而王母一个人既要拉扯孩子又要照顾丈夫，甚是辛苦，虽说参与不了山珠培育，可村子里的人们倒是时常来王家帮忙。尤其是村长，三不五时地送点吃的喝的，村长媳妇更是时不时来帮着收拾家。

    也多亏了村里人帮衬着，王浩轩才成为布赫村为数不多的考出去的大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村长塞给他一个红包，厚厚一叠钱，足够他应付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上了大学以后，王母时常在电话叮嘱王浩轩要“知恩图报”，他总郑重其事地应下，然后四处找一些兼职赚钱，原本打算将这些钱攒下来回村的时候还给村长，却没想到村长媳妇王兰先找上门了。

    她是村子里人人都知道的“贤内助”，村长管村里的事，她就在处理家事的同时帮着村长照顾村子里条件稍微弱一点的家庭。她一年四季的衣服上都绣着荷花，所以和王浩轩差不多大的孩子们都喜欢叫她“荷花妈妈”。

    王浩轩对这位“荷花妈妈”没有什么防备，在他心里，村长是大好人，村长媳妇更是和妈妈一样温柔和蔼。何况村长媳妇一见面，先是请他吃了顿饭，又塞给他两大袋村里的特产，这样一来，他更没什么防备心了。

    “轩轩，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王兰坐在对面，嘘寒问暖了一晚上，直到饭快吃完了才切入整体，她搓搓手，语气恳切，“其实也不只是帮我和你叔，也是帮咱们村子。”

    “您别说这话，大家帮了我这么多，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一定尽力去做！我能有今天，全靠村里，我妈经常说知恩图报，我还愁没个机会报答大家呢！”

    “其实这个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王兰递给对面的学生一张纸，上面写着好几个年月日。

    “姨，这是啥？”

    “这是出生日期。”

    “谁的出生日期？”

    “让你帮忙找的女孩的出生日期。”

    这句话出口，两个人相顾无言，对坐着陷入了沉默。良久，王浩轩问出了自己从小到大都想问的问题：

    “姨，你们找这些女孩，做什么？”

    “轩轩，别问那么多。”

    “是不是和山珠有关？”

    王兰愣了楞，旋即反问：“你都知道了？”

    “姨，这种害人的事我做不出来…”

    “你放心，不害人。”王兰信誓旦旦举起右手发誓，“那么漂亮的山珠怎么会害人呢？我们只是想像这些女孩子借点东西，我们会给她们报酬，会负责吃喝，等到借完东西还会把她们都送回去的！你放心，绝对不是害人，绝对不是！你要是不想洗嘛姨，你可以自己回村看嘛！”

    见王浩轩还在犹豫，王兰又继续说：

    “你们家当初也是要产山珠的，只是因为你爸出事了所以没办法嘛！但山珠怎么来的你爸妈都清楚，你要是不信姨的，你就去问你爸妈！”

    “我信，我信。”

    这下也由不得年轻人再拒绝，他只好接过纸条按照王兰的嘱托照做。

    其实村里要他做的事情并不难，无非是找到生于纸条上年月日的女孩子，把她们带到指定的地方玩一趟再带回学校就是了。看到还会把人带回学校，王浩轩心里的疑窦多少消下去了一点，他定了定，最后决定先照办。

    最开始那几个月，王浩轩内心尚有挣扎，可一来二去他发现符合出生日期的女孩最后都平安回来了，心里也就没再生出什么愧疚感。仗着一副好皮囊和高挑的身材，他按照村长的指示陆陆续续接触了很多符合生日的姑娘。

    他只负责接触、带领，后续送回学校以后就和她们减少往来直至断绝联系。一切按部就班，以至于第一个姑娘失踪的信息传到他耳边时，他都不觉得这件事情同自己有关。

    但在后续的一整年中，不仅是学校，连带着学校周边也有许多失踪者的传闻流进耳朵。当地公安加派人手办案，最后以断掉了一个人口拐卖团伙并解救出了两个姑娘收尾。

    王浩轩听着，却终于意识到事情并不对劲——这两个被救下来的女孩似乎就是他最早接触到的那几个姑娘之中的两位。

    他突然意识到，王兰当初的保证是假的，只是那些从小到大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邻居们没有按照顺序对“猎物”下手，所以自己才会放松警惕。

    讲到这里，周敏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小心翼翼地往废弃的保险柜后挪了挪，又问：

    “所以，是你们村子里的人拐卖了那些女生，让她们去…去做你们说的什么山珠吗？”

    “应该是这样。”王浩轩点点头。

    “那…这算什么？用黑工？还是？”

    “我不确定，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山珠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或许就像你说的，和那些黑煤矿的矿工一样，拐卖她们做黑工吧。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那…那为什么今天会救我？”

    “良心发现吧。”王浩轩回答她，“等到我们这次安全回去以后，我会自首。他们以前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下手的，可这次直接在给你带的水里下了药，我就知道他们等不及了。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害人了。”

    “你认得路吗？”周敏看向窗外，皱起眉头，“马上天就要全黑了，要从这个地方回去，估计有点儿困难。而且刚才追杀我们那个大叔，你说他还在楼里吗？”

    王浩轩没回答，蹑手蹑脚靠近门边，用耳朵贴近门口仔细听了听，又撤回原地：

    “现在听着是没声音了，但我怕李叔会埋伏在外面等我们。本来我打算把他们骗走然后把你送回学校的，谁知道李叔没走，把我们堵了个正着。”

    “那现在该怎么办？”

    “从小门走。这座楼建成很久了，底下有一个防空洞，沿着防空洞一直走是一个小门，他们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

    王浩轩搜寻了一圈，找到一根趁手的钢筋握在手里，把周敏护在身后：

    “你就跟着我走，有什么危险都别乱跑，我会保护你的。咱得快点走，我怕一会儿村长真带着一堆人过来堵我们，走都走不掉了！”

    周敏点点头，捏了捏自己发麻的小腿，老老实实跟在王浩轩后面。

    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本就破碎的窗玻璃被吹得哗哗作响。没有天光，门外的走廊漆黑一片，这里的人看不到尽头，走廊尽头的人也看不到走廊里的情况。

    周敏捏了捏前面人的手，两个人不约而同放慢脚步放轻呼吸，生怕声音太大会惊到楼里的不速之客。下完第一层楼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两人都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可强光骤然照射过来的时候，两人还是慌了神。

    “我早就说了，这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老李朝自己边上狠狠啐了一口，旁边站着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动手吧，他今天能为了这个女的背叛整个村子，明天就能破坏我们的山珠生意。再不收拾他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