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迸发出极为刺眼的光，被照射的两人用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这种环境。
这边老李催促着村长和村民动手抓人，另一边王浩轩还在暗中观察通往防空洞的空缺口。周敏屏住呼吸不吭声，脚下却做好了随时狂奔的准备。
村长似乎仍有顾虑，他向前一步，试图靠耐心劝告让王浩轩回头：
“轩轩，别和大家作对。毕竟你也是村子里的人，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只要你把人交出来，认个错，大家也不会怪你的。”
年轻人摇摇头，语气坚决：“不能…不能一错再错了！我们已经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儿，难道还要继续害人吗？”
“轩轩，大家是不想伤害你的。”王兰从村长身后探出头，“你是村里的孩子，我们看着你长大的，别再犟了，听话！”
年轻人还是摇头，余光瞥见右侧后的窄梯时，想都没多想就冲身后的人喊道：
“向后跑！”
人在紧急情况时肾上腺素飙升，根本顾不得腿软和崩溃。周敏听见那一声破音的吼叫，下意识就转头跑，即便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她也不敢有任何放松。
身后传来咣当咣当的响动，金属碰撞的声音夹杂在脚步声中，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窄梯本来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现下周敏身后的位置被这些声音塞满，搅得人头昏脑涨，连脚下的路都差点看不清楚。
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周敏下意识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把心重新提到嗓子眼——她刚刚一直不敢回头看，根本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平安跑到防空洞所在的楼层，她总算得空能关心一下同伴。
她正打算回头，却听见身后的同伴用一种极为古怪的音调对她说：
“右转向里走，别回头，别停脚，一直走，走到出口！”
周敏不敢有一丝懈怠，本打算停下来的步子又紧急向右转。她一边跑一边问：
“你没事吧？”
身后的追赶和嘈杂声渐渐小了，后面的人喘着粗气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那人花了很大力气回答她：
“我没事，你快跑。”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不再有任何交流。周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胸口也因为剧烈奔跑隐隐作痛，可她不敢停下来，她生怕一旦停下步子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个防空洞本来没有多大，可周敏却觉得这条路无比漫长。终于，她看到小路尽头透进来一束光，那束光来自工厂旁的老路灯，也意味着他们离出口近在咫尺。
“我们快到了！马上就能出去了！”周敏下意识回身伸手，摸到的那只手冰凉又湿润。
“对，再加把劲！我们…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王浩轩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重到在某一瞬间，周敏的脑海里闪过某种念头却又出于不敢确认而很快被打消。
越到终点人的爆发力就越强，可偏偏到了贴近那束光时两人才发现，这里的出口还有一扇铁栅栏门。
“你让开。”
王浩轩把周敏扯到一边，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撞上了铁栅栏，那栅栏晃了晃，又回到原位。一下、两下、三下…撞到第五下时，栅栏门上的螺丝总算脱落了几颗，周敏上去帮忙，门的上半部分彻底脱离原位。
门向外轰然倒塌，两个人跌跌撞撞往外跑，没跑两步，周敏只觉得自己一个趔趄往前倒，然后身后一沉，接着便看到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整张脸贴到地面上时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身后被人死死压着，热流从背后滴到她的头发上，又顺着发丝流到了她的脖子和脸上。
她努力回过头，看见王浩轩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正木呆呆地盯着地面，眼球突出，眼睑发黄，嘴唇灰白，头发也被脑后汩汩流出的鲜血粘在了一起。
他的嘴半张着，从形状来看，在生命体征消失之前，他还想对他的同学说一句：
“跑！”
这是周敏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死人，何况这个死者还是她的同学。很快，王浩轩像一具木偶一样被人从地上提起来，那个追了他们很久的男人似乎还不解气，朝遗体踹了两脚，又吩咐其他人把人拖走，这才转向地上趴着的人。
“把她带走！带走！”
“老李，那轩轩？”
“沉下去！回头跟他妈说，就说他溺水了，人被冲得找不着了！你们赶紧，赶紧把人先带到车上去！”
大脑潜意识趋势周敏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往前跑，她的脑子里有且只有一个念头：跑出去，活下去！
然而寡不敌众，从无例外。周敏刚刚朝人群相反的方向跑了两步，就被人踹倒在地。她不记得是谁攻击了自己，王浩轩临死时的模样在眼前浮现，她被制服以后丧失了所有行动力，只是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被三指宽的粗麻绳捆了个结实。
面包车上很拥挤，车速快到周敏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去了。她的两旁都坐着人，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盯着她，她不敢动，也不敢有任何别的心思。她想着等下了车再想办法逃离，却怎么都想不到，自此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离开这里了。
第一天晚上，她被关在村长家。王兰给她送来了一床被子，这个女人看上去很温和，可周敏心里清楚，她不过是笑面虎。
王兰走了，夜也深了，周敏盖着被子，她不敢睡，眼睛都不敢闭一下。她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她的手表、背包都被王兰拿走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逃出生天。
出乎意料的是，门口没有人把守，周敏蹑手蹑脚往外走了一段路，也没有碰到任何人。她不认得这里的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往一个方向跑，听到身后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时，她当即决定钻进山里。
山里植被茂密，一抬眼连月亮都看不到。周敏又冷又累，不得已只能先找一处树下窝着。她睡得很浅，以至于村民带人搜山的时候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动静。
天刚亮，林中传来人声。周敏抬头看见层层叠叠的山，心生绝望——这些高高耸起的山就像一层又一层的屏障，里面的人翻不出去，外面的人翻不进来。
对于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来说，困在这里和困在村子里本质上并无差别。再往上走是大山深处，里面有没有毒虫鼠蚁谁都不清楚，再往下走一定会和搜山的村民碰个正着，说不好当时就会没命。
周敏纠结了半天，决定往深山里走。她宁可被毒虫毒蛇咬死，也不愿意成为那些人赚钱生产山珠的工具。她的脸上、手上被纵横交错的枝条划出一道道血痕，可她却并不停住自己的脚步，只一个劲儿往上爬。
走到无路可走时，她面前传来异动。周敏楞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看见面前站着的人正在给她指路，而这个人是昨晚死在她面前的王浩轩。
“你…你没死？”她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快想到了别的，“不对，他们说把你扔到了河里，所以你已经死了…那…那你是…是鬼魂吗？”
面前的“王浩轩”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脚——他双脚悬空，显然已经不是存活在人间的实体状态了。
“你是来救我的？”
鬼魂点了点头，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周敏顺着他的指示走，果然发现了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
鬼魂不会说话，却能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周敏顺着小路往前走的时候，搜山的队伍里有人发现了她留下的脚印。他们循着脚印一路跟过来，很快就追上了体力不支的她。
鬼魂跟在后面干着急，周敏也自知很难逃过这一劫。她回头瞥见一个巨大的斜坡，索性本着一了百了的念头滚了下去。
细长的脖子被一截歪脖子树横着拦住，周敏闭上眼睛之前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鬼魂的表情看上去难过极了，只是他没有实体，流不出眼泪，在周敏闭上眼睛的一刻，王浩轩的灵魂也跟着飘散在山林之中。
岳青罗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一切，五味杂陈。她看着村民们找到了周敏的身体，看着他们把她运回布赫村，又看着他们把山珠磨成粉喂她吃下去，最后看见周敏从昏迷中醒转。
“我在哪儿？”这是年轻的姑娘醒来时问的第一个问题，她的第二个问题是， “我死了吗？”
“没有。”回答她的人正是“荷花妈妈”王兰，她为她擦干净身上的泥，语气温柔，“山珠能延年益寿，你吃了山珠，你也会和我们一样，不老不死，会变成一个很长寿的人。”
“延年益寿？”周敏的目光凝滞了，旋即很轻很轻地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不老不死。”
岳青罗唏嘘不已——人类从古至今都在找这样的药，延年益寿，不老不死，可这样的药即便存在也有着不可逆转的副作用。对周敏来说，现在这个许多人都期盼的消息并非喜讯，而是意味着往后还有无尽的、未知的折磨等着她。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打湿枕头，可悲伤的时间都还不能太长，眼泪还没流完，老李就进来了。老李站在她的床边，语气平淡：
“你吃了我们的山珠，你就更要负责帮我们产出更多山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