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有风有浪,人却异常平静。这些蚌女的支流都不多,相比之下一般人的,流量也不大。这就意味着支线里的她们离终点也并不遥远。
茱萸还在犹豫,她似乎并不觉得进入支流成为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这里的我已经这样了,其实另一个我过得好不好也没那么重要。”
岳青罗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出于私心,如果你们真的可以改变支流的命运轨迹,那也可以体验一段时间改变之后的生活。不过时间有限,到点了还是要回来的。”
“改变之后的生活?”茱萸又犹豫了犹豫,“那是什么样子?”
她想起自己从小生长的小山村,想起父亲母亲的样子,再想起家里养的大黄,心里一动。
大约是看出她的犹豫,岳青罗揽过她的肩膀对她说,“我不知道改变后是什么样,但能看到不同时空中的不同结果,应该也算一次难得的体验。或许,有一些想见的人也能重新见到。”
可能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犹豫者的心,她最后下定决心回到过去看一看。
有这两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愿意进入支流。她们走进另一个时空的世界,回到过去。
“我有个问题,万一她们不愿意回来呢?或者说,改变了原本的命运轨迹这不是有违规则吗?”
陆绥想起自己看过的电影,很多都是因为规则被破坏导致结局更改,世界线崩塌。
“什么是规则?”水神反问,“又是谁制定了规则?走在前面的你想要拉一把走在后面的你,这不算违背那些狗屁规则。何况她们进到那里面也使用不了超能力,时空存在本身可比人类构建出来的世界逻辑严谨多了,即便进去做点什么,也不会对原有支线有什么毁灭性的改变。”
陆绥似懂非懂,但大致也明白一切尽在岳青罗的掌控之中。他看着海水涌动,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那布赫村的村民呢?他们是不是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改变自己已经死亡的结局?”
水神“噗嗤”一声笑出来,“让你看看吧。”
新的“喷泉”从海面升起,这次的形状是一棵干细枝脆的树。树干在海风中摇摇欲折,水流凝结成的树枝很长,却也细得不禁半点风吹,
“看到了吗?这就是布赫村村民的寿命,他们每个人只有一条流线,这就意味着一旦他们死了,没有任何机会再更改结局。山珠磨成粉和水服用,的确能让他们的寿命变得足够长,但是山珠的孕育过程大损德行,所以寿命长也抵不住脆弱。你看看这些水流,比线还细,他们一旦死了,别说回到过去,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未必有。”
陆绥暗自叫好,心想这都是报应,是这些恶人应得的。海水轻柔荡着,蓝波浮动。海面上的人想起刚才没触摸到的泡沫,心里有千头万绪。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那场海难、关于渡海…
可刚看到那艘船时,陆绥清清楚楚感受到心里的恐惧。他想要触碰,但是手伸出去的刹那,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战栗。知情人就在身边站着,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问。
“行啦,咱俩也别在这儿杵着发梦了。”岳青罗甩了甩袖子上的水,“走吧,我们现在也回去。”
“回哪儿?”
“回到古老的布赫村去,阻止他们炼山珠,毁掉那本村志,让这种邪魔歪道彻底消失,让其他姑娘们不会再受到这么残忍的折磨,我说明白了吗?”
“明白。”陆绥跟在水神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但也不用说这么多,你就说回到布赫村没炼山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走在前面的人悄悄翻了个白眼,旋即回身揪着后面人的衣领腾空而起。
脖子处的紧绷感又一次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偏偏这个时候,拎着领子的人又对被揪住的“小鸡仔”说:
“深呼吸,我们要下海了,注意憋气!”
眼看着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近,“鸡仔”尽了最大的努力往自己胸腔中吸气。当“哗啦”一声进入大海时,他还是觉得自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岳青罗带着他往海底钻,越往下压强越大,陆绥的胸腔就越疼。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压碎了,于是在水里胡乱挣扎了几下,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被大嘴巴子扇醒的,陆绥睁开眼就看到岳青罗撸起袖子抡圆了手臂准备对着他的脸再来一巴掌的景象。原本没清醒的脑子迅速做出反应,躺在地上的身体猛地弹起来向后爬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
“你醒啦?”岳青罗笑眯眯地凑上前,“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没被呛出什么大问题嘛!”
经她这么一提醒,陆绥又想起在水里那种痛感,他苦着脸笑笑,把手撑在地上准备起身,结果一摸,湿漉漉的;再伸手一看,满手都是血和泥的混合物。
“我靠,这哪儿?”
“这是古老的布赫村呀。”岳青罗笑着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回到布赫村刚建村的时候了。我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正值战乱,不同民族的流民都在寻找安身之地,布赫村的老祖宗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的孕育山珠之法,咱俩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出好戏。”
陆绥颇为费解,不过他早习惯了岳青罗这么说话。他跟在她身后,一路上看到许多死去多时的遗体。他脑子里想到“尸横遍野”这个词,身边人却还在给他解说不同遗体的死因。
“这个是饿死的,你看,饿死鬼面黄肌瘦,他们的灵魂会吃人,所以风险性比较高,在我们冥界是要优先审判的。”
“这个,你看他身上有四个血洞,大概率是被山匪劫杀的。这种鬼属于横死,死得不明不白,怨气一般比别的鬼重,到了冥界是会有专门的冥警送到奈何桥的。”
“还有这个,这个就属于……”
“停!”陆绥打断她,“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这种场合聊死法,怪吓人的。”
“那也行,那你想要聊什么?”
“我想问你,如果能从渡海回到过去,我有没有机会阻止那场海难发生?”
岳青罗猛然刹住脚步,见鬼一样避开陆绥的目光,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对此问题避而不答。后者纠缠了好一阵,最后只得到一句:
“以后你会知道的。快走吧,马上就到布赫村了”。
进村之前,岳青罗从地上抓了把土抹在两人脸上。陆绥了然,跟着把路边捡来的脏衣服套在外头,还真像难民的样子。
严格来说,这里目前还算不上一个确切意义上的“村落”,更像是由于战乱造成的流民聚集地——两人来到目的地时,只有几间稀稀拉拉的茅草屋,更多人只是捡拾了点木头石头搭了个简易窝棚遮风避雨。
这里三面环山,地形决定了此处易守难攻,即便战火波及过来,当地人也能依靠地势抵挡一阵。大家都是逃难来的老弱妇孺,突然见到两个外来人过来也不惊奇。
他们饥饿、疲惫,眼神里是如出一辙的黯淡。人来人往、生死悲欢都已经与他们不相干了,他们此刻只想找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饱餐一顿。
岳青罗找了块没人的地方拉着陆绥坐下,露出一样呆滞又可怜的眼神。她时不时注视着来时的路,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天空逐渐染上夜色的深蓝时,有人驾着一辆驴车从土路上过来,驴蹄子踢踏踢踏,引得一众难民纷纷将目光投送过来。
驴车上坐着两个人,驾车的那个不苟言笑,看上去也就刚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后面还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他慈眉善目地笑着,和驾车的人截然相反。
这两人身上的衣服用料极好,光泽和柔软度都是上上等的,这和他们驾着的驴车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他们面色红润,看起来和这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显然,这些难民也看出两人的身份不简单,至少他们的条件不错,应该能从他们这里得到些什么。一众人虎视眈眈盯着这辆驴车,赫然把驴车和坐在车上的两人当成了自己的猎物。
夜幕越铺越广,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扑上去了,但也有人看到了中年人腰间挎着的钢刀,抬手制止了身边人的鲁莽。
距离岳青罗不远处的几个流民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很快,她就看见一个皮包骨头的小男孩哭喊着摔倒在驴车正前方。
驴蹄子在距离小孩脑袋只剩一寸的时候精准刹住,中年男人跳下车把小孩搡到一边,语气极为不耐地吼了两句。话没说完,难民已经一窝蜂冲下去把驴车团团围住。
男人抽出腰间钢刀怒目而视,手无寸铁的难民忌惮武器,一时间也不敢真的上前抢劫。双方僵持不下,反倒是后面坐着的老者笑呵呵跳下车先开了口:
“各位各位,先别动手,听我说!”老者站在中间,伸长手臂阻止双方冲突,“我知道你们好久没吃过饱饭了,也知道你们现在什么都缺,缺衣少食尤其还缺钱。”
“我们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告诉你们生财之道。有了这生财之道,你们日后定然会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