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周顾先找许姒,要拉她一同拜访江萂。

    路上,莲河在身侧蹦跳。她自听了周顾说的故事,就很想见见这位奇女子,叽叽喳喳问周顾。

    “小姐,你有见过许小姐做纸吗?”

    “她这么厉害!如今是她当家做主了吧?!许家表哥做出那样的窃取丑事,当年闹大,京都都该知道了呀……许家真的会继续拿这种人当门面吗?”

    两人出行并未用马车,到许府时,周顾拉拉莲河的袖角,示意止步。

    她们停住,面前是一条细长的深巷。

    “这——”莲河小声惊呼,观察她家小姐神色。

    周顾抬抬眼皮,说没错,就是这里。

    她告诉莲河的故事里,许娰算是位世家小姐,大概是话本看多了,莲河觉得这样的人该住在华构绮宅中。

    来到门前,铜环生锈,周顾瞧几眼后,叩门。

    片刻后,门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来开门,门栓拨开后只先推开一条细缝,隔着门问:“是谁?”

    仍是记忆里的声音,不过苍老许多,周顾笑了,说蒋婶,是周顾,我来找许娰。

    几息停顿后,那道缝隙猛然推大,银发瘦小的老人睁着一双浑眸认真辨认她,凹陷的下巴张了又张,最后轻语似喃喃:“……郡主?”

    周顾点头:“是我,回京都了,许娰在家吗?”

    “啊,在!在!”

    瘦弱的老人连忙让开,将人往屋内引。

    入内是青石小路,老妇说许娰在后院,最近又在鼓捣新品,周顾跟在她身后,院子小,拐了几个弯就见到了旧友。

    那姑娘仍然穿着粗布麻服,挽袖蹲在一堆纸布中摆弄什么,神色认真。

    还同记忆中一样。

    “丫头,郡主来了!!”老妇扬声打断了许娰的思绪。

    许娰转头望向声音来处,见到周顾环臂,浅笑悠然站着。天光自她身后倾斜而下,明明久别重逢,她神色却像从未分离似的。

    蹲在地上,许娰忍不住也笑了。

    “周顾,周顾!”她站起来快步走近,“天,总算回来了!”

    分别已久,即便书信联系,再见仍有感概,恍拾一段葱茏旧岁,安掷现下谙世倦色中。

    说起江萂,许娰也有些感概。

    江萂原先和香黛一样,是陪侍郡主读书的官家儿女,性情却与香黛大不相同,面色总很冷清。往日周顾与香黛玩闹,她便在一边静静看着。

    后来香黛走了,周顾生出好大一场病,期间隔太久,陪侍的人眼看不能指望扒着这条路捷获荣华,接连请族中长辈接回家。

    只剩下江萂,镇日没事在宫中照常读书,偶尔去藏书阁翻典籍。

    周顾病好后,听说此事,让人叫她过来,问她为何不归。

    那时她心念已不再纯粹,生出许多算计苦念,暗想这人如此,或许也是另辟蹊径的一种邀宠。

    但彼时江萂只是愣着,抱着急召而来不及归还的卷册,不明所以的看她,问:“郡主不念书了吗?”

    语气……倒像鄙夷她这种胡乱读书、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纨绔。

    周顾被她问住,也愣许久,最后忍不住似的,扶着榻案朗笑,眼角都笑出泪意。

    自那以后,周顾照常读书,只是身边换成江萂相陪,日子久了,也渐渐把这人冷面冷眼的样子看顺了。

    周顾出宫住谢府后,常常请宴邀友,许姒与江萂便在那时候认识。

    “我也许久不见她了,上次见,她在书房写书……”周顾说明来意,许姒理了理衣摆褶皱,理不平,她觉得如此访友不体面,便让周顾等一等,“我换身衣裳,随你去。”

    许姒回屋整漱,周顾坐在一门之隔的外廊等她,先前那位老妇又上前,给她与莲河手中递了盏温茶。

    周顾谢过。

    “丫头一直惦记郡主回来呢!”老妇笑吟吟的,皱皮横生的手拨弄着花白碎发,有些不好意思,“先前收到您来信,她在院里大笑着转圈,说些什么‘总算有事可做’的话……”

    那是周顾催许姒制纸的信,周顾便笑了。

    “这人先前还怨我逼她,说跳江算了……”顿了顿,周顾问,“蒋婶,许家那边还没打消念头吗?”

    老妇眼眸原是带笑,听见此话后眸色渐显浑茫,唉声叹气,道:“说是场误会,可到今日我们还未等来一声道歉,丫头就对我说:婶母,我偏要等到,否则不亲回。我半身入土,自是无妨在这小院陪她耗着,只是——”

    她又叹了口气,“只是她年岁越发大了,后宅长舌妇不少,每次丫头去铺里,都被人背后指点,我时常因此忧思难眠。”

    周顾点点头,知道许姒的脾气,正要宽慰,房门“吱呀”一声从内侧打开,许姒换了身绿禾罗裙,描好长眉嫣唇,笑着走出。

    “好了,久等。”

    她忽又止步,歪头露出惑态,“怎么说,也是久别重逢。上门拜访,我该送拜礼的……唔,想不出那人如今还有什么偏爱,周顾,你说送什么好?”

    问题被丢给周顾。

    周顾愕然之后,苦笑着对身侧的莲河与蒋婶自嘲,音色懒散,“瞧,这人点我呢,见友未带礼,真是‘失礼’啊。”

    “哎?哎哎?!说你了么!!”

    许姒怒笑,从荷包中拿碎银给蒋婶,让她今日不必做饭,歇一日。

    周顾沉笑几声,知道许姒不在意对她的虚礼,想了想,便道:“我们绕道去街铺,挑支顺手的笔给她吧,算我一份。”

    “算你,”许姒想了想,又回到后院捧来一沓软纸,仔细找油纸包好了,要带着去,“新做的,混了些驱虫的药草,不知效用如何,让江萂先试。”

    周顾追问:“我的单子,看来抛诸脑后了?”

    “会赶的会赶的……”许姒苦笑着挽她胳膊,迫她迈步,“只要银子到位,一切都好说了……啊知道了知道了,你带了,我们到时去铺中详谈,唉,周顾,看路看路!”

    商街热闹。

    她们比较过几家铺货,挑了支品质上层的貂毛笔。

    沿街走时,周顾为莲河买了饴糖,许姒见她自己没有,问周顾怎么只买两份。

    周顾笑说小孩子才吃出甜味,觉得欢喜。许姒看着手中的饴糖,气笑着掰碎,塞了些到周顾嘴里。

    到江府门前,依旧叩门,说明来意,入堂等候。

    周顾还读书时,总想出宫解闷。

    原先是不被允许的,不符合宫中教习郡主的规矩,但有阵子她梦中浑噩,有次不知为何哭叫着爹娘,宫侍吓得上禀,醒来时周顾便见陛下坐在她的榻侧,摸她惊湿的乱发。

    后来便可以偶尔出宫了。

    周顾病好后,身边只留江萂相伴,出宫玩闹疲乏又不愿早回时,便会随江萂去府上歇脚喝茶,看她新获的诗画册本。

    也见过未驾鹤前的江家家主,那是位清正小官,膝下只有江萂一女,对她便很宠爱,经常在回府路上为她买些新鲜东西,逗着女儿笑。

    有时知道周顾也在,那位大人也会购双份,忐忑而自然的分给她们。

    江萂露出些微的笑意时,他便眯着眼睛看女儿,也跟着笑。周顾会看着江萂,感慨此人并非待人一以贯之的冷面嘛,之后,总会忍不住看看她的父亲。

    后来这位大人为国身死后,江萂受到刺激,总不见人,周顾在谢府又遇到新的捱事,渐渐便也不来了。

    等候之时,旧忆上涌,带着心脏的酸意回流周身,等惊醒时,才觉茶水微凉。

    周顾放下茶盏,浅浅叹气。

    门前光影忽动,周顾抬眼,见江萂已到,只是未踏进门槛,扶着门框静静看她。

    天光自江萂身后倾泻,她比周顾想象中要瘦许多,靛蓝裙摆瞧着宽身,背光的面容黯然宁静。

    周顾愣怔几息,起身朝江萂走去,微笑问她:

    “怎么不进来?我瞧着是不是沧桑了?”

    走近后,相顾皆叹,江萂敛眸摇头,回她:“是杨通风尘太大。”

    身后传来许姒跟来的脚步声,还有一贯坦诚的笑声。

    “两个多愁的,明明样貌都没变,又不是八十老妇,好了,周顾,赶明我带你去挑养颜膏,”她将手中的锦盒递给江萂,“数日未见,和周顾给你带了支貂毛笔,还有我最近尝试的新纸样。”

    江萂接过锦盒,珍重地抚摸盒面的镂空云纹,道了谢。

    几人都笑了,重新入座,有生面容,江萂看向莲河。

    周顾便解释她是跟自己在杨通城的小丫头,带来京都见世面。

    “可宝贝着呢,”许姒打趣,“我们来时,什么饴糖桂花糕藕圆羹,周顾都想买来给人家尝尝!”

    江萂抿唇也微笑,看向周顾,眼眸亮亮的。

    几人相聚不易,相互说了好些闲话。周顾自杨通后便没再与江萂联系,又因本是自己先渐有断联之态,如今自觉有愧,说了好多去杨通后遇到的事——大多不曾与许姒在信中提及。

    对于和谢成的僵局,自也无所隐瞒,只是隐去了刘婥的从前身份,以及父母身死的疑况。

    江萂和许姒都拧眉,愈听脸色愈发不好,偏周顾还觉对友坦然。

    “发生这种事为何不早说!”许姒最先坐不住,拍桌忿忿,“好一个惺惺作态的成王谢家郎,凭何让他如今名色双收?!”

    她替友鸣不平,又怒其不争,重重呼吸,胸口起伏看着周顾,咬牙责备:“你也是!数年不见,怎么不复京都刁蛮了?若是从前的你,哪里会让到这种地步,该掀的谢家鸡犬不宁了!”

    江萂的脸色仍旧平静,只是捏着杯盏的指尖白了。

    “周顾,应该和我们说的。”

    周顾的喉咙隐隐又有痛感,她下意识去摸袖中的糖丸瓷瓶,冷硬的触感带起惊觉,她不动声色清了清嗓,垂手笑了。

    “刁蛮有什么好,年少寡知者一旦刁蛮,便易跋扈。鸡犬不宁之后呢,在破败人惶中继续称王称霸吗?”

    “我与他情义已断,纠葛化尘,维系颜面不过也因暂能图利……”

    她说到这,有些难堪的坐直,抿唇看向两位闺友,坦然道:“提他,只是想诉说处境。我……尚有想做之事,独木难支,人缘稀薄,却还希翼有人能帮一帮。”

    周顾的语气仍从容,眉眼亦有笑意。

    几人原是端正分坐主客席位,闲话中途难掩亲昵,江萂与许姒早搬椅凳凑近周顾,围坐在一起。

    离得近了,便看见她眸中隐约微光。

    一时,江萂的鼻尖酸意涌上眼眸,她眨了眨眼,偏头避目。

    从前的周顾,不是这样的——

    京都深得帝宠的郡主,依附围拥她的人如过江之鲤,她知道他们其中掺杂的心思,不屑深究。因而那些人总能如愿,自以手段高明。

    江萂曾经问过她,这些人多是利尽交疏,若真长久维系,耗费不值,为何任之呢?

    印象中,那时郡主即便穿常服也是环佩满身,江萂问完,发现那人慵懒的笑眸沉寂瞬息,而后周顾很轻的笑了,问她:“你觉得我之于陛下,与这些人有何不同呢?”

    “我不在乎的,江萂。如果这些人真背弃逃躲我,我才该安心,本就是骤然富贵,无到有,有到无,因果而已。”

    ……

    从旧忆惊醒,周顾堪堪说完最后一句,江萂不忍她多等,清咳之后正色道:“周顾,你不是一个人,这些年,起码我和许娰在等你。”

    江萂不是爱把情绪言明的人,说完,似觉不好意思,又似乎要加深这句的真实,指了指许娰,补充道:“前年除夕,她喝醉了,抱着一坛酒来府中找我,哭嚷着你怎么还不回京,京都真没意思,连个对酒的人都找不到。”

    陈年旧账,芝麻谷子的事被江萂翻出来讲,许娰惊呆了,张大嘴半晌,才嚎嚷一声,咬牙制止。

    “好了好了,不要说下去……总之……”

    许娰也正色看向周顾,顿了顿,起诺:“总之,若你有想要做的事,有我们能相助的,尽管开口。”

    江萂点点头,接道:“多少次,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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