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蓝锦要做的是酥糟排骨和金银肝。
大长公主的庄子上有养猪的好手,她送给蓝锦的庄子上,也有这位老师傅带出来的徒弟。
这个时代的猪不是饲料填塞的大白胖猪,黑瘦的猪满身紧实,脂肪层没有那样厚,肉却香得多。
小秋还跟小萝卜头时候一般,钻进厨房看蓝锦忙碌。
连充作雕花配菜的胡瓜,都要捏起一块,抛进嘴里尝尝咸淡。
“那个不好吃呀。”蓝锦微微偏头,笑看小馋猫。
小秋的脸颊挤得鼓鼓的,像只小松鼠,咕哝道:“清甜爽口,很好吃的。”
蓝锦不言语,只是把刚用白卤炖煮好的牛肉,还热乎乎地冒着热气,递到她的嘴边。
小秋猛地长大嘴巴,吸溜着吞进去了。
“好香诶!唔,像阿姐从前给我做的......番茄炝锅面,一样好吃。”
蓝锦盈盈一笑,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吃的第一餐。
彼时两人还是意外凑到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如今都是同榻共枕,一道泡温泉,互相编头发,聊心事的关系了。
“你想吃炝锅面啦?行呀,今天就能给你做。”
“嘿嘿,阿姐做什么我都爱吃!”
小秋笑眯了双眼,面颊上的苹果肌粉扑扑的,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真是奇怪,虽则小秋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经换成了水滑的丝绸料子。
她的饭量大,爱吃肉,牛乳又喝得多,个头比从前蹿高了不知多少。
可是蓝锦眼中的她,一直都是初见的时候,眼睛澄澈如水晶的样子。
殷勤给阿姐打小工的小秋,能干的活计可不比小时候了。
只是蓝锦拦着她:“你忙着办大公主布置的公务,整日披星戴月,祖母可跟我告状了。”
“莫非你也要学大名鼎鼎的拼命探花?可别只学坏的,不学好的。你还在长身体,要多休息才是啊。”
小秋狡黠地从蓝锦腋下钻过去,拿着葱绿就要去动刀,叫蓝锦叫住:“哎,哎,你这孩子,我不用葱绿,只用葱白,那是不要的!”
连推带搡,叫她去跟酒钱玩了。
酒钱也长成了一只大狗。
蓝锦专为它在蓝府花园扎了一个秋千。
如今它每每一下马车,就已轻车熟路地自顾自跑去找秋千,窝在软垫里半天不愿下来。
小秋爬上宽大的秋千,颇有些吃力地抱起雪白的大狗,跟它喃喃自语:“咱们两个都帮不上忙,只能等着吃白食了。”
蓝锦的声音高高低低地远远传来:“你还送我红璎珞珠串,不算吃白食!”
小秋听见了,嬉笑着点酒钱的狗鼻子:“瞧,我不算,咱们家只有你等着吃白食。”
酒钱不明所以,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汪”、“汪”两声。
梁若虹提裙来到廊下,笑道:“前儿用晚饭的时候,秋姐儿还说,村里的狗最爱看人杀猪。酒钱拘在高门大院里,就没有这个眼福,这里只有洗剁好的案板上的肉。”
蓝锦笑道:“也只是爱看热闹罢了。酒钱总往蓝记跑,看的热闹只多不少,不委屈它。”
梁若虹也笑得柔和,探头来看蓝锦侍弄这次小宴的菜肴。
说是小宴,实际也就是亲近的家人在一起小聚的家宴。
刚好蓝锦要去抚州,亲临赈灾现场,去看看蓝记摊车以商代赈灾的效果。
梁若虹半是担心半是不舍,又懂得不该阻拦蓝锦真心想做的事。
于是和蒋长昭一拍即合,两人带了人马来到蓝府,为蓝锦夫妇俩办一场践行宴。
说是为锦娘践行,可是她又亲自下了厨。
“新来的猪肉好,我见了就技痒,不做可惜。”
蓝锦一点也不觉得是劳动,怕梁若虹叫油烟呛到,反而给萧仁禹使眼色,叫他陪梁老夫人去前厅喝茶吃点心,聊天解闷。
萧仁禹会意,借着要说此次锦娘抚州之行的路线,与梁若虹一道离了灶间。
蓝锦这才包了头巾,风风火火地准备炒菜。
用盐、糖、酒酿的甜汁,还有葱姜料酒、花椒提前腌渍好的排骨,早已热腾腾地上了蒸笼。
现下一打开,酥烂荤鲜,骨肉分离。
挑去葱姜花椒不要,热热地支起一口油锅,沿着锅边“唰啦”一下倒进软香的熟排骨。
“滋滋啦啦”的热油泡,在排骨周边密密麻麻地排列。
软白的排骨逐渐变色,随着油温的上升,全都变得浅黄。
用大笊篱捞起装盘,匀撒几圈芝麻油,香味扑鼻。
切墩早把另一道金银肝的备菜准备停当。
所谓金银肝,就是以黄色的猪肝和雪白的肥肉相配。
二者全切成了寸长条,猪肝粗,肥肉细,做之前就要提前腌制上一整天。
猪肝与猪肥膘,饱饱地吸足了盐糖料酒,裹足了胡椒面、甜酱和八角料粉。
再耐心地拿起一条猪肝,一手执竹签,就如做镶银芽一般,在猪肝条的正中穿一个小洞,慢慢戳穿。
再挑起一条肥肉,一点点塞进猪肝中央的洞里。
里层白,外层黄,这便是金银肝。
穿好的金银肝可以一气儿做出很多,统统挂到连廊下风口处晾晒成干。
别人家的县主府邸,大多是整日赏花玩画,逗鸟对诗。到了蓝锦这里,廊下挂着的都是风干的腊肠、排骨肠,甚至还有甜椒串。
今日不过只做一小碟,用以下酒。
蓝锦把一部分金银肝取下来,轻手轻脚地洗净了。
搁进蒸笼,让大火去催逼它。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香味已经尽数逼出。
猪油受了热,此刻不住地“嗞啦”冒油。
先不要动它,静等它变凉,搁得紧致弹嫩。
再切成薄片装盘,就是极好的下酒菜。
外层是猪肝,里层是香软油润的肥膘,两色相撞。
点上一些芝麻油,油香浓郁,和猪本身的油脂一起缠绵流淌,香味的复合感更加诱人。
猪肝表面微黄带褐,风干蒸制的多道工序,使得它的表面裹满香料,油光发亮。
内陷里的猪油更是津亮油透,近乎透明。
红褐色与透白色交融错杂,衬得一道平平无奇的猪肉菜立时活色生香了起来。
“快来!”
蓝锦人还没有走进正厅,欢快的声音就先一步传来。
蓝府的餐桌大且圆,也是专门找木匠打了转盘,可以转动夹菜的。
那些布菜的繁琐规制俱都省了。
连蒋长昭也赞道:
“这个法子好,咱们自家吃饭,又有趣又亲香。可惜清珩没福气,见天儿地往外跑,非说能找到我没见过的东西。”
梁若虹揶揄她:“你们瞧她脸色,得意得不行,快都来捧她的场!”
以往这个角色都是大长公主对梁若虹扮演的。如今角色对调,蓝锦也颇感欣慰。
她笑眯眯地招呼着:
“虽然这道金银肝是冷菜,可酥糟排骨却等不得,趁热吃才好。来先尝尝我的手艺,也得先来捧捧我的场!”
不待蓝锦说完,萧仁禹率先响应。
夹起一块酥烂的排骨,筷子上却只留下了骨头,软肉倏地一下滑脱回盘里。
他浅笑道:“这个火候好,不用费心啃骨头了。”
“怎么这样巧。这骨头只怕都炸酥了,啃着也香的。”
蓝锦挑了一块连骨带肉的,大大方方地放进萧仁禹的碗里。
小秋立刻探头探脑,蓝锦会意,立即也夹了一块给她。
梁若虹自顾自夹了一片金银肝,边尝边夸道:
“没有一丝猪肉的腥气,只有胡椒香和荤鲜味。”
风干所致的猪肝格外韧口,又是热气蒸熟,还带着一些水嫩的油润。
面对满桌佳肴,蒋长昭也是直接把筷子伸到了蓝锦特特做的酥糟排骨上,吃完一块,赞不绝口:
“怪道说是酥糟排骨。我还疑惑,酥和糟怎么相配?酒糟做的东西都是软烂的,怎么会酥?”
“没想到是外酥里软的做法,里头是糟烂的,绵嫩松软。外头是油炸的,真个是酥脆可口,难为你想得出来。”
排骨块的表面,在高温油炸的作用下酥脆油香。
内层叫酒糟腌渍得破坏了肉质纤维,汁水牢牢锁在其中,这才换来满口酥香软嫩。
蓝锦只夸食饷司批量特制的酒糟好,嫩肉得法。
梁若虹倒是关切道:“抚州的光景,估摸着还是乱哄哄的。食饷司的人去就罢了,你们也非要亲去一趟吗?”
此行半是为了赈灾,也存了为大公主一派在户部与吏部的话语权加码的希冀。
蓝锦拣着能说的解释了,又道:“此后州县拔擢女官,若以此为例,蔓延开来,也算是一桩大好事。”
她与萧仁禹轮流开口,条分缕析,一人说完,马上就有另一人补充,旁人想反驳都找不到空子。
梁若虹见劝不动二人,也便歇了心思,改叮嘱起来:
“马车要换最好的。行李也别嫌多,全跟着你们去!”
两人推辞不过,皆老实地回房收拾东西。
生活用品不需二人操心,两人不约而同去了书房。
蓝锦踮起脚去够书架上的饮食小品文,萧仁禹站在她背后,长臂一伸,替她取了下来。
两人贴得太近,她一转身,小臂无意间蹭到一处。
只见萧探花的耳根,迅速浮起一片可疑的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