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若说此前还有人,曾为萧学士娶了市井县主,唏嘘扼腕。

    此时,就只剩下了眼冒绿光的艳羡。

    凭什么夫妻两人就能吃这么大一盘豌豆鲊肉。

    噢,那是人家自己做的啊。

    众人含恨低头,不去看撒狗粮的二人。

    拿着馒头把空盘刮了又刮,舔了又舔。

    暗自立志,他们也要去蓝记挖墙脚,招徕厨子。

    就算是抢不来人,哪怕是派人去学艺,也要把蓝记的私房菜谱学个盆满钵满。

    好比这道豌豆鲊肉。

    天都好几家分店,从没有谁家的菜单子上有过。

    就像是蓝掌柜临时起意,看见了满地豌豆,灵机一动想出来一样。

    还这么滋味丰厚。

    若非他们赶上,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豕肉还能这么做。

    蓝县主和萧学士,私下都吃的是这种细糠。

    还有没有天理了。

    于是一餐饭还未吃完,车队众人们纷纷旁敲侧击地提议:

    “这道菜也在蓝记酒楼挂上水牌吧!”

    “是啊,别管卖得多贵,我们都愿意去吃。”

    蓝锦但笑不语,只用筷子一颗一颗夹着豌豆米。

    萧仁禹淡淡地扫视起哄的众人,吃饭也不让人消停。

    你们自己没有夫人吗?

    还是蓝锦开口:“这菜不难做,回去我会考虑添新。只是这样好的豌豆难得。”

    一人提议:“就算把这个腌肉汁子单拿出来,做别的菜,估摸着也好吃。”

    马上有随过军的官吏附和:“没错,就好像拌饭酱一般,往米饭上一撒,生能吃下两大碗。”

    蓝锦笑着摇摇头:

    “那可不一样。拌饭酱是冷吃也风味上佳,这腌肉汁里有些腐乳汁、酒糟汁,都是热食才能激发鲜味。”

    吏员不住感叹:“还是蓝县主于饮食一道有研究啊。”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古往今来,无不如是。”

    蓝锦笑笑:“不过诸位说得有理,回去后,我会设法研制出同口味的腌肉汁。届时诸位光顾蓝记就好。”

    众人无不欣喜应是。

    日头西斜,风送清香,凉意袭人。

    河边坐得久了,身上也冷飕飕的。

    萧仁禹解了外袍,披在蓝锦身上,搂着她起身。

    蓝锦小声嘀咕:“就这几步路,不用给我披,哪里就冷成这样子了。”

    “你身子都抖了。”

    蓝锦倒也不再相让,拢起衣领。

    萧仁禹快步回了马车,与她拿了厚衣裳,从头到脚罩得严实:

    “连夜赶路,只怕太过辛苦。时间还宽裕,不若在附近寻个落脚之处,如何?”

    长途跋涉,虽然出发之前,都会做些行程上的计划。

    但到底不比卫星定位导航,临时变动,沿途歇脚,也是常有的事。

    马车没有减震,天然去雕饰的土石路又硌人得厉害。

    倘若在这样的路上连夜奔袭,再多的软枕被褥也挡不住身体疲乏了。

    蓝锦眨巴眨巴眼:

    “前面不是有片村落吗?不如去问问,能行的话,就在那里歇脚好了。”

    正是炊烟渐起的时辰。

    村中少见这般热闹的车队,一时小童嬉闹,黄犬绕膝。

    双方交洽顺利,蓝锦给了村长一些碎银,在村里寻些空屋暂住。

    诸事交待妥帖,她拈着草茎,坐在门槛上看夕阳斜坠,梁雀归巢。

    两人轻车简从,没带伺候人的仆役。

    萧仁禹正在屋中收拾铺盖,清扫蒙尘。

    一位布衣老妇,拄着木拐杖,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缓步靠近她:

    “大......大姑娘?”

    蓝锦心生疑窦,撇下草茎,起身问道:

    “大娘,你是寻我有事?”

    老妇人站直身子,双手撑住斑驳弯曲的木杖,神色激动:

    “大姑娘!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可怜见的,苍天有眼......”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门外的动静惊动了萧仁禹。

    他快步从屋内走到蓝锦身边。

    蓝锦心中半是警惕,半是疑惑。

    莫非是原身流落在外时,扯上关系的人?

    老妇人一步步挪到蓝锦身旁,似乎在做进一步确认。

    萧仁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中间。

    蓝锦扶着他的小臂,好奇道:

    “大娘,你见大姑娘......见我......还活着,好像很惊讶?你是知道什么事吗?”

    老妇人只一味垂泪,说些无颜见大姑娘的话。

    站在这里不是样子。

    蓝锦无法,与萧仁禹对视一眼,将人请进了屋内。

    着实费了些功夫,依稀问出了几句话。

    才知老妇人神识不是十分清醒。

    说话颠三倒四,连年月也说不太明白。

    蓝锦倒是送了一口气,既然糊糊涂涂的,许是认错了人。

    “也挺可怜的,不知把我们认成什么故旧亲人了。”

    她小声对萧仁禹感慨道。

    便拿来随身带的干粮,煮些好克化的热食,请老妇人吃了。

    其余的倒不甚在意。

    萧仁禹却不能全然放心。

    他悄悄使乙一往村长家走了一趟,问问老妇人的底细。

    夜幕西沉,树影婆娑,凉月沁骨。

    “......是两年前来的,不是本村人。一个人住在村边的棚屋,没人知道她的来处,见她可怜,有时也会接济。”

    乙一回来得很快,恭谨道。

    萧仁禹负手而立,身形隐在门后:

    “这期间,有没有人曾上门寻过她?”

    “这倒没有。不过,每每冬日里,她就会四处躲藏,不愿回家。好些人见过,怕她冻着,劝她回去,她也不应。”

    “可知她在躲些什么?”

    “没人知道。约莫会说些什么‘大姑娘’,‘不清楚’......问也问不出来。”

    萧仁禹蹙起眉头。

    老妇人说话,是天都西街一带的口音。

    此地位于勋贵人家与平民百姓住所的交界。

    多的是世家大族的家生子,世代聚居。

    他沉吟片刻:

    “去查查两年前,各家可曾有不正常的仆役遣散,以西街一带的人氏为主。尤其是徐家和朱家的。”

    锦娘的生父家与外祖家。

    乙一领命,翻墙飞身而过。

    蓝锦恰在此时迈步出屋:“夜露深,怎么还在外头吹风?”

    萧仁禹换上温润笑意:“要歇下了?”

    蓝锦狡黠一笑,变戏法似的捧出一碟米酥虾:“要吃夜宵。”

    萧仁禹笑容漾开。

    锦娘就是这样,颇具魅力。

    来这村子不过一会儿,饭后消食的时候,就与河边捞鱼虾的孩童打成一片。

    人家追到小院,硬是要送她小河虾。

    蓝锦大手一挥,豪气收下。

    也硬是要把随身带来的蜜汁肉脯送给各位,权作交换。

    若是在此多待上几日,只怕这种互换饭菜的游戏,要天长地久绵绵无尽了。

    粗布衣衫,土墙泥瓦,都难以削弱锦娘的笑颜与鲜活。

    “刚出炉的,外酥里嫩,好香好香的。”

    一灯如豆,落色昏黄。

    两人的影子,无限放大在空荡荡的泥墙上,缠绵交错。

    米酥虾确实极酥极香。

    扎嘴的虾须和虾枪,刚才已经叫他剪去了。

    现下一入口,唯有一层酥脆的薄壳。

    旋即便是软嫩多汁的鲜甜虾肉。

    米粉和花椒面裹拌匀称的外壳,在舌面渍上一层咸辣糯绵。

    金黄的色面浮光跃金,间或有星星点点的芝麻油,润泽透亮。

    虾本身就新鲜,不需要什么浓烈的调味。

    不过一些寻常的盐,葱姜,料酒。

    但在静谧沉夜,并肩分食一道酥点,却吃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蓝锦的脑海中,轻得什么也想不起,惟愿专注停在此刻。

    萧仁禹轻轻扶起她倚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盛了一碗酸辣蛋花汤,递过来:“慢些吃,别呛着。”

    蓝锦伸手接过,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好喝。

    这也是道再简单不过的菜。

    几个农家土鸡蛋,黄澄澄的搅散。

    雪白的猪油,在热锅中遇高温化开,煸炒得姜块辛香四溢。

    添上几碗水,随意搁点酱油,胡椒面,盐。

    蛋花搅进锅里,任它飘逸舒展。

    热气裹走腥气,唯独留下浓鲜。

    一点水豆粉勾了流滑的薄芡,撒上香葱花,山菇粉和香醋。

    胡椒的辣,在酸味的激发下,愈发热烈,刺激得人胃口大开。

    热烫滑嫩的蛋花汤一下肚,长夜的清寒就彻底驱散了。

    蓝锦极爱这个味道,喝得太多,此刻有些晕乎乎的。

    捧着半碗汤,眼神有些迷离。

    萧仁禹揽她在肩头:“不吃了?”

    蓝锦点点头:“有点饱了。”

    一只手接过碗,把剩下的半碗蛋花汤喝了,搁回桌上。

    又伸进她的腿弯,腰胯使力,将她凌空抱起,轻轻放到收拾好的床榻上。

    蓝锦凭着残存的意识拽住了他:“还没洗漱。”

    萧仁禹啄了下她的唇:“明早再洗漱好了,都困成这样了。”

    蓝锦不依,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只是双眼又不愿睁开。

    萧仁禹就去打了热水,洗了帕子,轻柔地擦拭了她的脸颊脖颈。

    “还要洁牙。”

    蓝锦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地固执道。

    萧仁禹没说,你倒是自己起来弄呀,这类的话。

    甘之如饴地拿来软柳枝,沾上竹盐。

    眼前人倒是主动张开嘴,一副任君服侍的样子。

    他任劳任怨,只是临走前,往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待他收拾好了再回转,锦娘已经安然入睡,神色恬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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