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此前还有人,曾为萧学士娶了市井县主,唏嘘扼腕。
此时,就只剩下了眼冒绿光的艳羡。
凭什么夫妻两人就能吃这么大一盘豌豆鲊肉。
噢,那是人家自己做的啊。
众人含恨低头,不去看撒狗粮的二人。
拿着馒头把空盘刮了又刮,舔了又舔。
暗自立志,他们也要去蓝记挖墙脚,招徕厨子。
就算是抢不来人,哪怕是派人去学艺,也要把蓝记的私房菜谱学个盆满钵满。
好比这道豌豆鲊肉。
天都好几家分店,从没有谁家的菜单子上有过。
就像是蓝掌柜临时起意,看见了满地豌豆,灵机一动想出来一样。
还这么滋味丰厚。
若非他们赶上,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豕肉还能这么做。
蓝县主和萧学士,私下都吃的是这种细糠。
还有没有天理了。
于是一餐饭还未吃完,车队众人们纷纷旁敲侧击地提议:
“这道菜也在蓝记酒楼挂上水牌吧!”
“是啊,别管卖得多贵,我们都愿意去吃。”
蓝锦但笑不语,只用筷子一颗一颗夹着豌豆米。
萧仁禹淡淡地扫视起哄的众人,吃饭也不让人消停。
你们自己没有夫人吗?
还是蓝锦开口:“这菜不难做,回去我会考虑添新。只是这样好的豌豆难得。”
一人提议:“就算把这个腌肉汁子单拿出来,做别的菜,估摸着也好吃。”
马上有随过军的官吏附和:“没错,就好像拌饭酱一般,往米饭上一撒,生能吃下两大碗。”
蓝锦笑着摇摇头:
“那可不一样。拌饭酱是冷吃也风味上佳,这腌肉汁里有些腐乳汁、酒糟汁,都是热食才能激发鲜味。”
吏员不住感叹:“还是蓝县主于饮食一道有研究啊。”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古往今来,无不如是。”
蓝锦笑笑:“不过诸位说得有理,回去后,我会设法研制出同口味的腌肉汁。届时诸位光顾蓝记就好。”
众人无不欣喜应是。
日头西斜,风送清香,凉意袭人。
河边坐得久了,身上也冷飕飕的。
萧仁禹解了外袍,披在蓝锦身上,搂着她起身。
蓝锦小声嘀咕:“就这几步路,不用给我披,哪里就冷成这样子了。”
“你身子都抖了。”
蓝锦倒也不再相让,拢起衣领。
萧仁禹快步回了马车,与她拿了厚衣裳,从头到脚罩得严实:
“连夜赶路,只怕太过辛苦。时间还宽裕,不若在附近寻个落脚之处,如何?”
长途跋涉,虽然出发之前,都会做些行程上的计划。
但到底不比卫星定位导航,临时变动,沿途歇脚,也是常有的事。
马车没有减震,天然去雕饰的土石路又硌人得厉害。
倘若在这样的路上连夜奔袭,再多的软枕被褥也挡不住身体疲乏了。
蓝锦眨巴眨巴眼:
“前面不是有片村落吗?不如去问问,能行的话,就在那里歇脚好了。”
正是炊烟渐起的时辰。
村中少见这般热闹的车队,一时小童嬉闹,黄犬绕膝。
双方交洽顺利,蓝锦给了村长一些碎银,在村里寻些空屋暂住。
诸事交待妥帖,她拈着草茎,坐在门槛上看夕阳斜坠,梁雀归巢。
两人轻车简从,没带伺候人的仆役。
萧仁禹正在屋中收拾铺盖,清扫蒙尘。
一位布衣老妇,拄着木拐杖,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缓步靠近她:
“大......大姑娘?”
蓝锦心生疑窦,撇下草茎,起身问道:
“大娘,你是寻我有事?”
老妇人站直身子,双手撑住斑驳弯曲的木杖,神色激动:
“大姑娘!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可怜见的,苍天有眼......”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门外的动静惊动了萧仁禹。
他快步从屋内走到蓝锦身边。
蓝锦心中半是警惕,半是疑惑。
莫非是原身流落在外时,扯上关系的人?
老妇人一步步挪到蓝锦身旁,似乎在做进一步确认。
萧仁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中间。
蓝锦扶着他的小臂,好奇道:
“大娘,你见大姑娘......见我......还活着,好像很惊讶?你是知道什么事吗?”
老妇人只一味垂泪,说些无颜见大姑娘的话。
站在这里不是样子。
蓝锦无法,与萧仁禹对视一眼,将人请进了屋内。
着实费了些功夫,依稀问出了几句话。
才知老妇人神识不是十分清醒。
说话颠三倒四,连年月也说不太明白。
蓝锦倒是送了一口气,既然糊糊涂涂的,许是认错了人。
“也挺可怜的,不知把我们认成什么故旧亲人了。”
她小声对萧仁禹感慨道。
便拿来随身带的干粮,煮些好克化的热食,请老妇人吃了。
其余的倒不甚在意。
萧仁禹却不能全然放心。
他悄悄使乙一往村长家走了一趟,问问老妇人的底细。
夜幕西沉,树影婆娑,凉月沁骨。
“......是两年前来的,不是本村人。一个人住在村边的棚屋,没人知道她的来处,见她可怜,有时也会接济。”
乙一回来得很快,恭谨道。
萧仁禹负手而立,身形隐在门后:
“这期间,有没有人曾上门寻过她?”
“这倒没有。不过,每每冬日里,她就会四处躲藏,不愿回家。好些人见过,怕她冻着,劝她回去,她也不应。”
“可知她在躲些什么?”
“没人知道。约莫会说些什么‘大姑娘’,‘不清楚’......问也问不出来。”
萧仁禹蹙起眉头。
老妇人说话,是天都西街一带的口音。
此地位于勋贵人家与平民百姓住所的交界。
多的是世家大族的家生子,世代聚居。
他沉吟片刻:
“去查查两年前,各家可曾有不正常的仆役遣散,以西街一带的人氏为主。尤其是徐家和朱家的。”
锦娘的生父家与外祖家。
乙一领命,翻墙飞身而过。
蓝锦恰在此时迈步出屋:“夜露深,怎么还在外头吹风?”
萧仁禹换上温润笑意:“要歇下了?”
蓝锦狡黠一笑,变戏法似的捧出一碟米酥虾:“要吃夜宵。”
萧仁禹笑容漾开。
锦娘就是这样,颇具魅力。
来这村子不过一会儿,饭后消食的时候,就与河边捞鱼虾的孩童打成一片。
人家追到小院,硬是要送她小河虾。
蓝锦大手一挥,豪气收下。
也硬是要把随身带来的蜜汁肉脯送给各位,权作交换。
若是在此多待上几日,只怕这种互换饭菜的游戏,要天长地久绵绵无尽了。
粗布衣衫,土墙泥瓦,都难以削弱锦娘的笑颜与鲜活。
“刚出炉的,外酥里嫩,好香好香的。”
一灯如豆,落色昏黄。
两人的影子,无限放大在空荡荡的泥墙上,缠绵交错。
米酥虾确实极酥极香。
扎嘴的虾须和虾枪,刚才已经叫他剪去了。
现下一入口,唯有一层酥脆的薄壳。
旋即便是软嫩多汁的鲜甜虾肉。
米粉和花椒面裹拌匀称的外壳,在舌面渍上一层咸辣糯绵。
金黄的色面浮光跃金,间或有星星点点的芝麻油,润泽透亮。
虾本身就新鲜,不需要什么浓烈的调味。
不过一些寻常的盐,葱姜,料酒。
但在静谧沉夜,并肩分食一道酥点,却吃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蓝锦的脑海中,轻得什么也想不起,惟愿专注停在此刻。
萧仁禹轻轻扶起她倚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盛了一碗酸辣蛋花汤,递过来:“慢些吃,别呛着。”
蓝锦伸手接过,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好喝。
这也是道再简单不过的菜。
几个农家土鸡蛋,黄澄澄的搅散。
雪白的猪油,在热锅中遇高温化开,煸炒得姜块辛香四溢。
添上几碗水,随意搁点酱油,胡椒面,盐。
蛋花搅进锅里,任它飘逸舒展。
热气裹走腥气,唯独留下浓鲜。
一点水豆粉勾了流滑的薄芡,撒上香葱花,山菇粉和香醋。
胡椒的辣,在酸味的激发下,愈发热烈,刺激得人胃口大开。
热烫滑嫩的蛋花汤一下肚,长夜的清寒就彻底驱散了。
蓝锦极爱这个味道,喝得太多,此刻有些晕乎乎的。
捧着半碗汤,眼神有些迷离。
萧仁禹揽她在肩头:“不吃了?”
蓝锦点点头:“有点饱了。”
一只手接过碗,把剩下的半碗蛋花汤喝了,搁回桌上。
又伸进她的腿弯,腰胯使力,将她凌空抱起,轻轻放到收拾好的床榻上。
蓝锦凭着残存的意识拽住了他:“还没洗漱。”
萧仁禹啄了下她的唇:“明早再洗漱好了,都困成这样了。”
蓝锦不依,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只是双眼又不愿睁开。
萧仁禹就去打了热水,洗了帕子,轻柔地擦拭了她的脸颊脖颈。
“还要洁牙。”
蓝锦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地固执道。
萧仁禹没说,你倒是自己起来弄呀,这类的话。
甘之如饴地拿来软柳枝,沾上竹盐。
眼前人倒是主动张开嘴,一副任君服侍的样子。
他任劳任怨,只是临走前,往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待他收拾好了再回转,锦娘已经安然入睡,神色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