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记,刚才的片子剪出来了。”
林康安听见那边的招呼,站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
组里熬了个通宵,终于能喘口气。
除了住在这里,他们还专门定了个房间改成了临时工作点,采访前准备和剪片子都在这里进行。她坐在电脑前看了一遍同事整理好的素材,大致没什么问题,点点头:“可以发给编辑了。”
说完,同事杜寻文直接伸了个懒腰,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成了,幸好还有备份,要不然缅甸那一趟真是白跑了。话说,当时我都害怕交代在那里,林记,你妹妹究竟是什么人啊?”
林康安靠在桌子前,端一杯水慢慢往喉咙里送。说实话,宋别现在在做什么她还真不太清楚,当时她留在美国,家里人都只知道是在那边做律师,可看她这些年陆陆续续汇给家里的钱,对于一个律师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而且这次他们离开帕安隆时,她还清晰地听见枪声四起,还有爆炸声,出了门,那股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宋别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救出他们的,她也想不明白。而且林康安隐约觉得,她这妹妹的手段也不怎么正道。
“别想了,出去吃饭吧。”
林康安拍了拍杜寻文的肩膀,以示安慰。
杜寻文站起身,和其他同事三五结伴地往外走,发现她还站在原地没动,转头问道:“林记,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不了,我再整理一下资料,等会儿就去。”
“这么敬业。”有人笑笑,“要是要我们帮你带的话提前打电话。”
林康安还没什么胃口,坐下来,又重新翻了翻整理下来的采访资料。
这次他们来仰光的主要采访对象就是关约,那个金三角曾经最大的毒枭关约,后来在和佤邦的战争中落败,只能向缅甸大政府投降,现在正被软禁在仰光。
现在正值缅甸政府和中国政府会谈,要打一场禁毒战争,从除源、截流、禁吸和宣传这“四大战场”展开主要针对金三角的禁毒战争。
于是就有了林康安的专访小组,由此撕开金三角这一地带的神秘面纱。他们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争取到了对关约的采访权限。
他们都知道这一程很艰险,但都没想到仅是第一程佤邦就遭遇了如此大的挫折。
没有一本书写它的历史,在任何一张地图上也找不出它的位置,关于佤邦的资料,都只能从别的地方一点点拼凑整合。
1989年,佤邦脱离缅共之后十分穷困,甚至在建立政权时都只有40多吨大米,4万元港币和三千多人民币,另外加上一根金条。想要发展,留给他们的路只有一条,通过南部通道倾销毒品。
然而这条路早已经被关约集团“占山为王”,于是佤联军通过“901飞行计划”开始对关约集团进行打击。当时关约的退路被泰国切断,美国也悬赏200万美元对他进行捉拿,甚至还对他进行了缺席审判,单方面判处死刑。
国际形势对关约十分不利,后来仗打了六年,最后败走索兰。
林康安合上书,搁下笔,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决定先出去透会儿气。
刚打开门,就看见对面房间里同时出来的男人,那个宋别交代她的,好像叫沈缚。
或许出于礼貌,她先抬手打了招呼:“要出门吗?”
沈缚嗯了一声,问她:“去吃饭?”
还没等林康安回答,他紧接着又说:“一起吧。”
仰光算是缅甸较为繁华的城市之一,他们所住的地方叫向日葵旅馆,靠近市政厅和圣玛丽教堂,往前走不远就是索菲特饭店和皇家公园饭店。沈缚在两家饭店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时已经下午两点,吃饭的人并不多,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菜单上用了缅泰两种语言。
她没什么胃口,直接点了服务员推荐的菜色,沈缚要了跟她一样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竟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对面的男人先开了口:“方便的话,能问问你和那个宋别宋小姐是什么关系吗?”
“哦,她是我妹妹。”林康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重组家庭,没有血缘关系。”
两个人确实是不怎么相像。沈缚还记得那个叫宋别的女人的样子,没办法,她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太过强烈,叫人难以忘记。
张扬,高傲,轻狂,不怎么讨喜。
眼前的林康安跟她完全说得上是天南海北的两个人。沉静,内敛,不苟言笑。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白衬衫的口袋上永远别着一支笔。
“沈先生跟我妹妹是怎么认识的?”
正想着,林康安忽然开了口,不错眼地盯着他。
“我跟她不熟,是托一位朋友的情才帮忙办的这件事。”沈缚半真半假地回答,很快两人的餐就被服务生端了上来,于是谁都不再说话。
林康安点的是一份咖喱意面,分量并不大,她只吃了一半就撂下了餐叉。
对面,沈缚的手机正好在这时响起,他站起身边接电话边朝外走去。
那头是周寅的声音:“沈哥,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虽然嘴上叫着哥,但却没一点恭敬的意思。
在他们那些人中,沈缚跟吕澄阳的时间算是最长的,听别人说以前还给他挡过子弹,所以吕澄阳对沈缚极度信任,谁都得叫他一声沈哥。
周寅不一样,现在吕澄阳最器重的人就是他,于是他有恃无恐。
他十七岁认识吕澄阳,那时他救了他的命,也把他送上了另一条绝路。
“我什么时候还得跟你汇报。”沈缚的语气并不善。
周寅并不在乎他用什么方式说话,自顾自说自己的:“这毕竟是吕哥给我的任务,你们在哪儿,我过去。”
“在仰光,你来也好。”沈缚紧抿着的唇畔有了一丝松动,对他说:“正好我们谈谈,丁成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不管不顾地跑去缅甸。”
“丁成死了!”周寅语气惊讶,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问他:“他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原本只是试探的沈缚一时也哑然了,只模糊地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就在你离开别墅的那天,他也消失了。周寅,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这是在怀疑我。”
“我可没这么说。”
周寅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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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别去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天就已经亮了。十一月上,身处东南亚的泰国依旧不见丝毫冷意。
宋别只穿了件黑色修身毛衣和牛仔裤,配棕色短靴,黑色细腰带,脖子上戴着一条金色蛇骨项链,头发低挽起来。
随性,优雅,难掩锐气。
周寅看着,只想她这人实在讲究,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把自己收拾的十分体面,靠近了,隐隐能嗅见她身上淡淡的佛手柑的香气。
保姆已经做好了早饭,李淳熙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无论是在哪个国家,美国也好中国也好,她的作息一向极不规律,早饭也早就被她从三餐里剔除。
现在还真有点不习惯。
保姆是中国人,但应该是偏南方一点,早饭做了海鲜粥,蟹粉包和虾饺。宋别悠然坐下,没吃多少就拿出烟要抽。
李淳熙看着她的举动,没忍住笑了一声:“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只喝了一整杯白酒,现在就开始抽烟,你和陈先生的做事风格还真像。”
宋别靠在椅背上,伸手掸了掸烟灰,粲然一笑,却颇为讥讽:“少在我面前提他,陈斯年是毒虫,我可不是。”
李淳熙指了指她手中夹着的烟,挑了挑眉:“有什么分别呢。”
“没记错的话你也抽烟。”宋别勾唇一笑,那两瓣唇上的颜色很艳,浓烈的像一团火,吐一个字火焰就攀升一寸:“正好我们在金三角,这里最不缺海/洛/因,尝尝?”
“宋别。”一道凛然的声音打断她,周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声音意外严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别回头看他,没有说话。
“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的事。”她笑了一声,烟头捻灭在餐桌上,“周寅,我给你脸了。”
李淳熙见两人氛围不对,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放下筷子,转身离开了餐厅。
两人目光相撞,周寅第一次有了挫败感,在一个女人身上。他拿她束手无策。
她骄矜,轻蔑,蛇蝎心肠,稍有不顺心意就要当场翻脸,从任何意义上讲,她都不是一个好人。
“你想试是吗?”
良久,周寅终于开口,伸手拿出一样东西,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的液体没有颜色,十分晶莹:“这是我从帕安隆带回来的,他们本来打算用在我身上,你要替我试吗?”
他要是不提,宋别还真忘了当初这人为了把她送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罪。啧,这脸有点挂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目光慢慢抬高,看着他手上那瓶金三角最盛产的东西,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庞,语气缓和下来不少:“玩笑话,别那么当真。我们同生共死过,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了。”
周寅收起那瓶东西,盯着她漂亮的眼眸看了半晌,没从里面看出一点良心的踪迹。
这张脸太能迷惑人,以至于让他都险些忘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既然一起同生共死过……”宋别顿了顿,接着说,“我想我们还可以再合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