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写信的缺点是,当对方表述内容过短时,你无法推测出其语气。

    “吃不了饭就喝汤。”

    星时听见了,身上流过一道闪电。

    可是,这……

    是不耐烦嫌弃说的?还是关心温柔说的呢?

    但是下一秒,另一个念头就取代了所有疑虑。

    太好了,她还好好活着。又有苏莫的新消息了。

    这回是对我说的。

    星时把身子扭到里侧藏起面容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睁大眼睛。颜安青留意到他的目色有些放光,喘气都沉重了些,似乎还有了隐隐的笑容。

    “什么叫‘吃不了饭就喝汤’啊?”远远的阿翠叫道,“这早就试过了,不行,白虎你重写!写星时生病了,连汤都喝不下,让公主快点抽时间回来一趟!”

    颜安青好笑地去看阿翠,明明刚刚还哭哭啼啼地求人,转眼间就能恢复精神欢快“叫嚣”了,摇头暗叹女子真是善变。他又瞥眼去看星时,见其在听见阿翠的话语后,面颊明显泛红,额头也溢汗,眼睛似乎更明亮、因为紧张无法闭合,身上也有了微小的抖动。

    嗯,状态不错,看来死不了。

    “我刚才是不是问你了,这样写行不行,信也回了,你别蹬鼻子上脸行吗?这信我写一次就够累的了!”白虎又仰头对着星时高声道,“你也别惦记了!”

    阿翠气得又要上去照着白虎的脸招呼一下,白虎却学聪明了,躲得很快,但不巧被抓住了耳朵。

    “喂!男女授受不亲啊!你松开!”因阿翠掐得用力,白虎咧嘴微怒道。

    “不过流几滴血就能救人性命,这你都不肯吗?!”阿翠义愤填膺。

    “是流血的问题吗?”白虎这回忍不住怒回瞪,“是法力的问题!我的法术为啥废了需要我再和你说一次吗?”

    这一瞪让阿翠愣住了,她立时敛了脾气收了手,心虚后退。

    “再说……流的又不是你的血……你当然不心疼。哼。”白虎鼻孔出气,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自我调节情绪去了,扭头时还和江南对视了一眼。

    江南遂出来打圆场,吩咐阿翠去预备午饭,请颜先生去庭院里喝茶,只留白虎在屋内,让星时好好休息。

    临走时,星时转身出声叫住了颜安青,“颜先生,刚刚态度不好请见谅!麻烦您帮我治疗眼睛,我想能看见!”

    虽然白虎不愿再写信,但这一句话的回复也让星时心里有了着落,他只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刚刚的场景。

    颜安青一愣,转而温和笑道,“好的,没问题。”

    那天中午,星时真的显得比往常精神些,能喝得下米汤,稀饭也多少能吃一点。

    阿翠笑道:“看来公主一句话还真是有用。”

    星时低头,脸上露出这些日子以来少见的血色。

    傍晚的时候,颜安青的药就调好了,帮星时针灸又用药膏敷他的眼,因其手法非常轻柔,以至于星时都有些犯困,慢慢陷入了梦境。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梦,隐约能听到海浪声。

    星时从床上爬起来揉眼,察觉自己在阁楼,四周无人,奇怪自己怎么又换了个地儿,但转念间就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

    这地方与丹橘府哪一处都不同,似乎还没有建好。

    窗户打开,海风吹来带着咸味的湿气,他明显闻到熟悉亲近、朝思暮想的香味。

    是生姜芽!不,是苏莫!

    下床去找,低头见自己行动灵活,膝上无伤,身上无疤,只披了件简单的白袍,便更确信是梦。

    梦也无所谓!

    左右去寻,果然见挑台有个人影坐着,挑台没有栏杆,那人把腿放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苏莫!”惊喜出声。

    “星时。”那人也喜笑回头。

    果然是她!

    因知是梦,便无所畏惧极其自然地坐在对方身侧,也把腿荡在空中,笑脸去回。

    “你怎么来了?我好久都没梦见你了~”

    星时这才想起,自己最近在梦里去过很多地方,金色的树林、苍茫的草原、凄风冷雨的高山,每一处都只有他自己,他寻了很久,寻到撕心裂肺,但什么都寻不到。

    “……我……”一想到这儿,星时嘴巴颤抖泪水盈眶,悲伤取代了刚刚的欢乐,“我还以为再也梦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那人笑容更温和了些,摸了摸星时的头,道,“你不要总是哭,这样对恢复身体不好。”

    “嗯……”哭着凝噎。

    “我收到了白虎的信,正好在丹橘府附近的隘口,回来看看你。你不要不吃饭啊。”

    “……好。”泪水又滴落。

    “最近边境的事比较麻烦,我不方便回来,等都解决了,就回来找你。”

    说罢,那人伸手去抹星时脸上的泪水,星时的脸瞬间红得更厉害了,他不由低头,心脏跳得飞快……

    虽然是梦,但这也太……

    清醒一点星时!他自己紧紧闭眼。别让梦境太离谱!

    “哈,”那人压不住嘴角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在边境时刻安全第一。我只要知道你还活着就好了。”星时又振作精神,换为一脸甜笑,“其实我也很厉害的,要是你愿意我跟着你……兴许我还能帮上忙呢!”

    “是吗?”那人笑得更明媚了,“你在海里也是战士吗?”

    “……诶?”星时愣住,眼睛大大的,转而又不好意思地低头道,“不是……我只是速度比较快……”

    不过很快他又开心起来,“其实……我没伤之前……负责大多是巡逻的工作,和你也差不多!虽然陆上我游不了了,但是骑马我还是可以的。”

    “这样啊,那真的很厉害呢……”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但你现在要赶快好起来……我等着你……”

    星时似乎在这一声声温柔的称赞和鼓励中迷失了,慢慢在梦中发晕,不自主地陷入更深更沉的睡梦中。

    现实中丹橘府,星时的房间只有几盏橙色的烛火,翡翠雕的博山炉里还焚着特殊的药香。

    “颜先生的拟声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白虎看得出神,尬笑坦言。

    看着星时睡得更深不能再对答,颜安青也露出苦笑,“我也没有想到他的梦境这么容易引导,竟然只靠姜香就行。他笑起来确实挺好看的。”

    “你们简直一个赛一个无耻。这就是天底下最卑鄙的欺骗!” 小火浮在一旁忍不住怒骂,“他哪怕一时高兴了,以后醒了发现了还会更疯的!饮鸩止渴有什么用?!”

    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里,颜安青怎么焚香,怎样和浅睡的星时一问一答。一是这颜安青模仿声音的能力惊人,演戏也丝毫不含糊,二是这呆鱼兄弟也太不设防,两三句就把家底都交代了。

    虽心中有股无名火,不愿好友被“戏弄”,可确实又见到星时久违的甜笑,这是这段晦涩苦难日子中唯一一点幸存的阳光,让他回想起自己的好兄弟曾经也有这样无忧无虑又快活的一面,使他不忍心惊扰这虚假但略带善意的梦。

    白虎虽能听见小火,却选择自动无视,又道:“您刚刚的声音真和我们寻将军八九不离十,这样出神入化的演技也是……也真是让我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是江南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他的。说来也是阿翠提醒了我,说这家伙只要沾上小莫就特别开心,”颜安青果断甩锅,听出白虎的暗讽也毫不在意,“毕竟人命关天嘛。如果有用,这还得加钱呢。我只是奇怪……明明相处时间不长,他怎么会对苏莫有这么深的执念……”

    “诶,”白虎嫌麻烦地摇头,“我开始也纳闷儿,觉这家伙不是有诈就是市井酒色之徒!可时间久了现在想想,这家伙可能就是脑子长得特别……”

    “嗯……说来还是切肉来得快一些……”颜安青眯眼,双目放光,“要是再劝劝,他能同意就好了。”

    这两束精光吓了小火一激灵,弱弱道:“不……千万别!算……算了,要不你们还是继续骗他吧……”

    白虎一旁抱胸听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颜安青奇怪望向白虎,白虎轻咳两下转移话题,“我更纳闷儿的是,这家伙好像没有什么志向,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我们寻将军,真是……矫情至极。没遇见他之前,我还真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女的还能理解,男的都这样就有点太那个了……我觉得我们寻将军待他已经够好了,他还天天寻死觅活的。”

    “嗯……”颜安青思索一阵,好奇道,“你觉得男儿应该有什么志向呢?”

    “保家卫国啊,建功立业啊,要不成就自己独一番的事业也行啊。”白虎挑眉无奈道。

    “那你是这样的志向吗?”

    “哎呀,我情况特殊,废人一个,早就不指望了。”白虎惫懒道,“不过寻将军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守边关我就守,让我保星时我就保。”

    “保家卫国比儿女私情更重要吗?”

    “那是自然!”

    “保卫家园为了啥?”

    “为了让老百姓有好日子过。”

    “啥是好日子呢?”

    “有吃有喝,有……”白虎答着答着就不接了,“不是,您是在套我吗?”

    “嗯……”颜安青笑道,“大家志向不同,对我而然,有家人爱人相伴是最好的了。虽然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既然有了就好好珍惜,星时不过跳过了中间那些步,直接去追求他的‘好日子’罢了。”

    “大家因为性格际遇不同,对情感的需求也不一样。好比你,一看就像从小不受待见被打击压迫作践惯了,自然对爱、对别人也没有那么多期待……”

    眼看白虎有些要跳脚,颜安青又急补充,“你这点和苏莫很像。比较独立。抗造。稍微遇到好一点的事儿就能满足。这也不赖。”

    “可他呢,一看就是情感丰沛,从小生活在被关爱的环境里,没有遭遇过什么大的挫折……”颜安青又去细察星时的睡相,见他嘴角带笑没有要醒的意思,继续道,“他的情感炽热强烈,自然也希望能得到同等的回馈,如果得不到,难免就会失落伤神……”

    想到这里,颜安青的神色更严肃了,“可是,苏莫的情况比较特别。也许,我的治疗思路还是错了……诶,话说你有爱人吗?”

    白虎一听话头扯到自己,在烛光下飞红了脸,别过头去,“怎么说我啊,不是正说他呢么。”

    “嗯,没事儿瞎聊天嘛。”颜安青一看白虎这反应,又想到白天他堂堂八尺男儿在众人面前挨了阿翠全力一巴掌,打到出血也完全不发作,没事儿人一般,不由笑得更盛,“不过你们洛水白府对儿媳妇的要求一定很高吧。肯定是要出身名门望族的喽?”

    “要他们管。我早就是‘死人’了,他们巴不得给我除名改姓。‘死人’的事儿他们还管的了吗?”白虎噘嘴,脸上的桀骜不驯藏都藏不住。

    “有人在意我对现在的谈话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吗?”一旁守着观察星时的小火头也不抬,小声叨叨。

    “话说,颜先生您有三十了?怎么还没成家呢?您有爱人了么?”白虎继续完全无视小火,装作不经意间岔开话题。

    有了一时的停顿,颜安青微微睁大眼睛,但很快又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我有,但是我的爱人也不理我,所以我能理解星时,我同情他。”

    “该不会……您也喜欢我们寻将军吧?”白虎开始瞎猜,“其实您也算靠谱……”

    “不会不会!”颜安青瞬间吓得脸色全白,忙摇手。

    白虎挑眉,表示对这强烈反应的不解。

    “我是说,我们小莫性格相当好。”颜安青尬笑更多,“但是她出手太狠……我不想随时随地都能被人被一掌拍死。”

    边境塞外的山地,已经开始飘雪,有一感染了妖瘟的人被士兵发现,用铁链拴着带到苏莫面前。

    苏莫披着大氅,气得脸色都发青,她本来寻关多日都无异样,以为这次只是虚惊一场。

    没想到,还是发现了。

    那人的装束打扮明显就是术士,苏莫暗叹,希望他只是试图控妖受害感染的第一人。

    这人被妖瘟侵染了大半个身体,身上的皮已经发硬如石头,面上已经破溃,一双眼睛却还是好好的人眼,身上正狂暴挣扎试图挣脱铁链,眼睛却露出人一般的神情。

    那眼神又意外让苏莫产生了联想。

    她忽然理解了星时在高山的眼神,那意思叫,无助和崩溃。

    巨灵力一刀枭首,带着手套剜了双目,命人把尸首烧了,又把眼睛装在盒子里,递与士兵。

    “送回王城,报告国主发现妖瘟,注明,这次……不是兽王族的人。”

    丹橘府。

    为了观察“特殊疗法”的效果,颜安青特意留到了第二天中午,看星时吃饭。

    药膏敷了一夜后,星时的视力就恢复了大半,能看到朦胧的景象,只是仍如沉水中。

    “梦里那么清晰,现实却这么虚幻。”星时呆呆道。

    颜安青细察他用饭,有了昨天梦里的鼓励,星时果然“上当”主动去吃更多食物,看他稍微要勉强自己多吃时,颜安青就出声制止,让他不能急,恢复需要过程。

    这样磕磕绊绊吃完了平时三分之一的食物已经是极限,颜安青见星时没有再呕吐,颇为满意,便让星时休息了。

    后几日,颜安青还会来丹橘府给星时试一些药,继续观察他吃饭恢复的情况,频频嘱咐星时不要急。

    或午后或晚间,若是见他睡得不安稳露出痛苦的神色,便会点香拟声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只是渐渐地,颜安青察觉此法也开始行不通,因星时可以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最初一两次还有效,后来每每醒来就变得更失落。甚至在梦中也鲜少开口,神情伤感,偶有一两句急语,还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完全不受颜安青的引导。

    “苏莫你别去!危险!”

    “苏莫你快回来!”

    颜安青低落,骑着小马驹回神医山翻书去了。

    又一日来探病,待一次星时清醒、精神尚可,颜安青大脸凑了上去,惊得星时一愣,只见其从背后掏出几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笑道:“我想到治你心病的方法了,那天阿翠收拾屋子,我瞧见你也有这个!”

    “你去过万花楼吧?应该多去几次。苏莫也喜欢那里。”

    “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开心。”

    “万花楼楼主明月是个顶好的人,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一定能解你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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