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遥迦山。
春日午后,暖风和煦。野花开满山间,云雀烂漫歌唱。
如卿站在刚刚抽出绿芽的梅花树下遥望天际。树下一盏小炉煮着清泉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娘亲,娘亲,小冉的发髻散了。娘亲帮她梳梳。”小院门外,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脆生生的叫她。
如卿将茶水沏好,转回身来,无奈的拎起男孩儿拍着他身上的泥土,有些嗔怪道:“你又带妹妹捉青蛙去了?”
小男孩挠头嘿嘿一笑,将沾满泥巴的衣襟解开,抖出一地活蹦乱跳的青蛙来。
如卿吓得抖了两抖,正欲揍这皮猴子一顿,却听院门外一个熟稔的声音朗朗道:“途经此处,闻得茶香,特来讨要两杯,不知主人家可舍得?”
如卿睁大双眼,惊喜的奔出院外,只见一熟悉的人影牵着一匹白马立在树荫里笑望着她,正是聂江风。马背上坐着一个黄衣女子,神情愉快又懵懂,是叶云溪。
如卿展颜而笑,快步上前接过缰绳,细细端详着聂江风笑道:“一别五年了,还算你没忘了我们。”
聂江风仔细的将叶云溪扶下马来,又弯下腰将如卿的一对儿女抱在怀中,朝她笑道:“聂某人岂敢相忘?只是这遥迦山太远,想见一面何尝容易。”
如卿十分欢快的将聂江风和叶云溪引进小院,拍了拍跟在身后的皮猴子道:“澈儿,去和你爹说,家里有贵客来了,叫他带些上好的吃食回来。”
皮猴子应了一声,一溜烟跑远了。
梅花树下,一方石几,四把竹椅。
如卿引聂江风和叶云溪坐下,沏好三杯清茶。
叶云溪茫然的望着如卿忙前忙后,白玉般的脸庞忽然绽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
“她是?”叶云溪望向聂江风,迟疑的张口问道。
聂江风望了如卿一眼,温声对叶云溪道:“云溪,这是如卿,华如卿。”
叶云溪茫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落在一旁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身上。她柔和的望着小女孩,对聂江风道:“霁颜。”聂江风摇头柔声道:“那是小冉,咱们的霁颜今年就要十岁了,这会儿正在露华山上呢。”
叶云溪便不再说话,笑笑的走向圆圆的小团子,替她梳理散乱的发髻,同她一道玩耍起来。
如卿啜了口茶水,有些沉重道:“云溪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聂江风点头,凝视着手中的茶杯道:“忘记从前那些,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如卿垂下眸子,回想起当时叶云溪飞身扑向无生之莲的情景,心下也隐隐觉得兴许她就是想忘记这一切,才会那么做的。
聂江风眉间隐约现出郁郁之色,如卿怕他伤神,忙温声道:“我瞧着她现在肯说话了,想来不日便会好起来的。倒是你,身上的伤都大好了么?”
当年叶云溪飞身坠入法阵中心,聂江风为了将她拖出来,强行催动内力对抗罡风,身上好几处要紧经脉都被震断。
“不妨事了。”聂江风摇头笑道:“只是不能再做骠骑大将军了。”
如卿也笑道:“倒要多谢你将这骠骑大将军的位置让给青瑜了。”她抿了口茶水,接着问道:“爹娘都还好吗?”
“师父师娘都很康健。他们托我带话,叫你们也带澈儿和小冉回太泽城去看一看。”
“嗯,知道了。”如卿点头:“多谢你常常去看望他们。”
“对了,来时经过露华山,扶卮师父托我给你带了些药。”聂江风从包袱中拎出两个瓷瓶来,仔细的嘱咐道:“这一瓶是滋养心脉的,这一瓶是驱淤血生筋骨的。”
如卿道了谢默默接过。聂江风又笑道:“扶卮师父还交代我转告你家那位殿下:莫问世事,不可劳心。”
如卿也会意的笑答道:“哪里还是什么殿下,一介山野村夫而已。他如今逍遥快活得很。这遥迦山水清泉秀,是个养人养心的好地方。不如你们也在此休憩一些时间?我看对云溪定是极好的。”
聂江风望着叶云溪快活的背影,平静道:“此番我想带云溪云游四方,去看看她从前没有见过的世界。”
如卿十分明了的点点头,托着腮笑道:“江湖路远,什么时候走得累了,记得回来找我喝酒。”
聂江风下意识的咂了咂嘴唇,长叹了口气笑道:“小如儿酿的酒,真是许久许久没有喝到了啊……”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门外行来一个人影。这人身着素衣,面色明快,长发毫不在意的挽成个松散的圆髻,一边腿脚有些跛,走起路来微微摇晃。他一手提两条大鲤鱼,另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大步向小院行来。
还未到小院门口,那孩子便从男子手中跳下来,朝如卿叫道:“娘亲,爹爹捉到了好大好大的鲤鱼!澈儿要喝鱼汤!”
“聂兄,好久不见。”简泽立在树荫下,含笑望向院中贵客。
聂江风哈哈大笑,起身迎向简泽,二人以掌相击,相视而笑。
澈儿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望向父亲,好奇的问道:“爹爹,您认得这位伯伯吗?”
简泽抱起儿子,用食指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笑道:“这位伯伯,是爹爹的生死之交。”
是夜,月光如洗,群山静谧。
隐在梅林中的小小院落灯火通明。
如卿搬出了家中所有的酒坛,任聂江风和简泽饮到酩酊大醉。三人回忆起从前种种往事,说得笑中带泪。叶云溪似懂非懂得望着他们,眼中也闪出莫名的泪花来。
千金难求的卿酒让聂江风大醉三日,直到第四日清晨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
如卿立在梅林中望着聂江风和叶云溪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分外的惆怅和不舍。
简泽将聂江风和叶云溪一路送下山去,一直到傍晚时分还未回来。
如卿坐在小院中,一边等他一边用蹩脚的针法缝补着孩子的衣物,觉得眼睛直发困。
“等久了?”简泽不知何时出现,靠近如卿颊边轻轻一吻。
如卿耳尖一红,嗤他道:“当年鬼尸大战后你昏睡了百日,我也等了,这一时半会儿哪里便久了。”
简泽低笑一声,嗅了嗅她的脖颈,又轻轻落下一吻。
如卿红着脸嗔他:“当心孩子瞧见,你这爹爹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夫人教训得是。”简泽装模作样的对如卿拱了拱手,从袖口中拿出一包油纸包的点心来,笑道:“难得下山一趟,去镇上给你买了些芙蓉糕。”
“芙蓉糕!”如卿“咕咚”咽了口口水,欢快的开打纸包,拈起一块来便塞入口中。
简泽望着她大嚼特嚼的模样,眉眼中满含笑意。
谁知那糕点才下肚不过片刻,如卿便掩着嘴跑开,捂着胸口大吐特吐起开。其声势之大,惊飞了满树的雀儿。她呕得连苦胆都快要吐出来,直到胃中空无一物方才觉得好一些。
如卿吸了吸鼻子,苦着脸对简泽道:“这糕莫不是坏了?”
简泽轻抚着她的背,满怀歉意的将她望着。过了片刻,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伸过两指来搭在她的手腕上。
半晌,他的唇角浮起掩不住的笑意:“我家夫人有喜了。”
雨后山涧春水漫涨。
山风过处,一片松涛泉响和鸣。
如卿抬起头来望向眼前人,只觉得他眼中似有灿烂的星河,和永生永世都不会消散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