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落地窗外阳光大好。

    “低不了，她就值这个价。”电脑后的人声音平淡，冷静地说。

    林奕青把手机开免提放到一边，手控鼠标一目十行地看文件，鼻梁上架着纤细的金属框架，镜片后面是一双清冷凌厉的眼睛。

    阳光倾洒，空气中的灰尘慢慢舞动，如身着金装的精灵。窗户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室内除了敲键盘的啪嗒声，就只剩手机那头传来的难缠请求。

    啪嗒声骤停，林奕青抬头看向窗外，不料被金光晃了眼。她下意识闭上眼睛，逼出的生理泪水盈满眼眶。

    片刻后，林奕青揉了揉鼻梁，缓解鼻子里的酸涩。随后闭着眼，将聒噪的手机拿到近旁，冷声打断：“想清楚，现在是你们需要蓝萄的名气。”

    睁开眼后，眼底依旧无波澜，“我只给你们半天时间考虑。”

    电话那头传来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恭维，林奕青无所谓地听着，随后挂断电话。

    弱肉强食、踩高捧低，有名气的人稳坐金字塔顶端，这个圈子向来如此。

    她单手摘下眼镜，卸力般向后仰靠，闭眼休息。

    窗边浮尘静静舞动，一上一下，时间缓缓流逝，“嘟——”，停止了。

    听到敲门声的一瞬，林奕青眼底恢复清明，睁眼坐直身。

    “进。”她扬声说。

    助理陈橙双手抱着几分文件，开门侧身进来，报告:“奕青姐，这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名过目。”

    林奕青接过来翻了翻，确认没问题后签下名。她整理好重新递给陈橙，并把一旁的合同给她，“蓝萄新接的代言，后续你来跟进。”

    陈橙应好，双手接过后，仍站着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林奕青抬头看她。

    “有...”陈橙微微倾身，低声说:“姐，公司签了个新人，高总让你来带。人现在在门口呢。”

    新人？

    林奕青近两年没心思带新人，这点高层都心知肚明。

    她敛了敛神色，淡淡地说:“让他进来吧。”

    陈橙小跑到门口，把门大开，手作迎宾状请人进去。

    一条水洗蓝色牛仔裤包裹的长腿迈进门内，紧接是带有简单字母的纯白T恤，清爽干净的夏日搭配。

    他信步上前，停在能让林奕青看清但又不冒犯的社交距离内。

    “老师您好，我是新人演员李连池，特别开心能与您见面。我热爱表演，但深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指导。”说完，李连池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他态度真诚，笑容开朗，整个人落落大方，给人一种自信昂扬的感觉。

    陈橙不免被他的笑容传染，感觉世界都明亮起来。她笑着，又无声叹了口气，感到可惜。

    大概很难有人讨厌太阳，林奕青面容松动，但依旧严肃，纠正道：“叫名字或什么都行，别喊老师。”

    “好的，奕青姐。”李连池脸上不见尴尬，从容改口。

    林奕青点点头，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微微倾身，“我最近没有带新人的打算，你回去让高总为你重新安排吧。”

    语气虽温和，但不容置喙。

    陈橙忍不住去观察李连池的神色。只见他笑容呆住，眼神落寞，头微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亮的太阳瞬间被乌云笼罩，黯淡无光。

    陈橙感到揪心，又为他可惜。苗子是好苗子，可惜注定插不进她家园圃里。

    不同于陈橙，林奕青说完后便低头继续看文件，根本不在意对面人的反应。

    李连池又鞠了一躬，声音低低地说：“谢谢。”

    林奕青翻文件的手指顿了顿，随后继续翻页，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她没有抬头和李连池对视，自然错过了他幽黑瞳仁里一闪即逝的冷光。

    待脚步声消失，林奕青抬起头，将手中的钢笔扔回纸面上。

    一旁黑屏的手机震动两声，林奕青坐着不动。

    滴滴滴，连着几声，手机终于被拿了起来——五条来自蟹老板的新消息。

    【晚上来喝酒？】

    【新研发了几种，看着贼漂亮。】

    剩下三条都是图片。

    小图看着十分梦幻，蓝色金色粉色，酒液在杯中泛着微光，神秘且诱惑。

    林奕青勾唇，手打回复：【等我！】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转了转脖颈，戴上眼镜继续工作。

    直到蓝天被当成画布，颜料倾倒上去，大片的红色渲染着橙色，像一幅油画，暖融融的梦幻。

    林奕青关上电脑，走到落地窗边，痴迷望着这一幕。

    陈橙走进来时，错以为闯入了修仙游戏界面。白纱神女站在悬崖边，落日残霞皆成为点缀。

    飞机划破云层，将画布分为两半，也打断了窗边人的遐思。林奕青眨眨眼，满足地慰叹一声，转身，却看到呆呆站在门口的陈橙。

    她笑问：“怎么啦？”

    陈橙被这声温柔的询问镇住，呼吸不自觉放轻。她同手同脚地走过去，低着头往办公桌上放文件。

    林奕青走到办公桌里面，奇怪地问：“很热吗？”

    “啊？没有没有，温度刚刚好。”她摆摆手，低着头说。

    “你的脸很红。”林奕青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提醒道。

    闻言，陈橙慌乱地抬起头，“哦，可能是刚刚在催材料，跑得有点累。”

    没等林奕青说话，她急忙岔开话题：“奕青姐，这些是已经审核好的，我分好类放在这边。”

    “好，辛苦了。”林奕青纤长白皙的手指按在上面，看着她说。

    陈橙抠了抠裤脚，情急之下找到另一个话题，“对了，我刚刚把李连池老师送出去，但他好像没有去找高总。”

    林奕青不置可否。

    陈橙纠结地咬唇，还是说了：“奕青姐，他好像不是那种走后门的人。而且他应该很珍惜这个机会，刚刚出门的时候看着很难过。”

    林奕青意外地掀了掀眼皮，轻笑一声：“他从头到脚都是独家定制的小众品牌，不愁没资源。”

    “而且笑得太假，野心也没藏好。”不知想到什么，她敛眉嗤笑，“初出茅庐志气高正常，但他太有侵略性，早晚吃亏。不合眼缘，就算不是走后门的我也不收。”

    听完，陈橙有些呆愣。

    “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会演戏，看事情别停在表面。”林奕青点了她一句，拎起手提包，边往外走边说：“我下班了，你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

    陈橙消化着她的话，猛猛点头，喊道：“谢谢奕青姐！”

    柳城秋天的傍晚，风徐徐吹拂。道路两旁有流动摊贩，水果的酸甜裹挟着小吃的烟火气升空，惬意且逍遥。

    林奕青左手搭在降下半边的车窗上，手指欢快地打着节拍。鼻翼翕动时，食物香气总在心中掀起小小波澜。她低声吹口哨，是那首耳熟能详的儿歌——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

    “……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

    呲——

    童谣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同时响起，仿佛划破了空气，让整条街都冻结。几秒后，后车传来接二连三的国骂，汇集各地方言，喇叭声嘀嘀叭叭个不停。

    林奕青惯性向前倒，又被安全带扯着摔回靠背上，第一次切实体会到晕车的感觉。确认有惊无险后，她闭眼深深地松了口气，紧接着皱眉看向前方。

    横穿马路的两个小孩停止唱歌，举着棒棒糖呆愣地站在车前，其中一个脸上还带着糖渣。车与人的距离不过毫厘，路边行人停下脚步，后怕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两个小孩横穿马路速度再快些，或刹车更慢些，就酿成了一桩惨案。

    林奕青正想解开安全带下车，就看见一个妇女喊叫着跑来，手上还提着购物袋。她左右翻动小孩，确认没事后，利落地一人甩了一巴掌，并按他们头对着林奕青方向鞠躬，揪着耳朵带走了。

    两个熊孩子哭声嘹亮，如猿猴哀啼，宵彻云霄。

    林奕青双手仍搭在安全带上，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感叹:“我老家过年杀猪时才能有这动静。”

    她回神，低头挠挠眉心，掩盖自己不合时宜的笑点。然后急忙正色，趁后车没摁喇叭打火前行，汇入解冻的车流里，川流不息。

    车子稳稳驶入车库，停在车位上，熄火时像瞬间瘪掉的气球。

    林奕青无意识摊开双手到方向盘上，眼睛失焦地盯着。黑暗隔绝了一切声音、颜色，她躲在里面，甘愿被吞噬。

    “笃——”，放在副驾的手包传来一声闷响，打破了这方秩序。

    涣散的眼神慢慢归拢，林奕青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已经恢复清明。她伸手从包里拿手机，举到面前才发现手在微微发抖。

    左手抓住右手腕，定了定神才解锁手机——依旧是蟹老板。

    【几点到？】

    林奕青视线上移，才发现晚霞早已被黑夜替代。酒吧离这儿不远，回家洗个澡再打车过去，半小时绰绰有余。她回:半小时后到。

    刚退出聊天框，发现顶上有两条新消息——来自高健达，她顶头上司。

    再一看发送时间，大概就在下午出车祸之前。彼时林奕青正驮着车子龟速前行，左手搭着车窗悠闲吹风。一切都暖暖的、懒懒的。

    突兀的消息提示音让她下意识踩了刹车，这才避免了灾祸。

    想到这，林奕青多了几分耐心，她点进去——

    【奕青啊，连池这小子今天去和你打招呼了吧？】

    【你觉得他怎么样？】

    “嗤，相亲吗？”林奕青舔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不怎么样。想了想又删掉，最终回了句:【还行，好好培养能赚钱。】

    算是对救命恩人的善心吧。

    她拎包下车，左耳骨上的银钉微闪，像黑夜里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