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在满城绿路口停车可以吗?里面不太方便掉头。”出租车司机问。
“可以。”后座传来的声音清冷,像酒里加的薄荷叶。
片刻后,出租车稳稳停在街口。车门推开,一只脚率先探了出来。白皙的脚腕被精致的细低跟巧妙衬托,往上是匀称笔直的小腿,在迷幻斑斓的灯光映照下,发出莹莹的光泽。
满城绿因街口栽满了常青树而得名,是柳城最繁华的夜市,酒吧会所KTV一应俱全。听说从前路口有张指示路牌,后来被前来捉奸的人折断了,原因是看见绿字就晦气。
有个自称诗人的酒徒说:这里是欲望的天堂,也是酒色的地狱。
出租车司机坐在车内,目送那道黑色包臀裙背影走远。她举着手机打电话,手臂向上牵动着纤细的腰身,袅袅走进彩色霓虹灯世界。
“到门口了。”林奕青打断对面人,结束通话。
她轻车熟路地走过这条街,穿过一条石头路,到达最角落里。招牌上的灯光一闪一闪,在门口空地洒下红色光晕。抽象的字体如群魔乱舞,拼凑出「盎火」两个字。
当初谢亭想叫「暗火」,是林奕青说:“暗火太弱,把暗改成盎吧。磅礴火焰,热烈张扬。”谢亭听完后一拍脑袋,直呼这个名字旺!
林奕青现在都记得,他因为激动,重复了四五遍旺的傻狗模样。
“站门口笑什么呢?”谢亭站上边插兜耍帅,端不住两秒就跑下台阶,冲她喊:“这个牌匾是不是很帅,我找人重新设计的!”
“还行,张牙舞爪的。”林奕青抬头端详,眯着眼评价。
闻言,谢亭笑得牙眼都露出来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酷毙了!快快快,进去品一品新酒,小新调的,超绝……”
林奕青跟在后面,早就习惯了这倒豆子似的说话方式。手机震了震,她打开,看清信息内容后顿在了原地。
【高健达:好好好,那我让他加一下你微信,你们好好聊。】
下一秒联系人处多了个小红点。
林奕青闭了闭眼,生怕自己气晕在门口。再睁眼时,还是气笑了。这就是得寸进尺见缝插针设套抓鱼瓮中捉鳖……快来条狗把她几小时前的善心嚼吧嚼吧,吞掉吧!
谢亭回头时,刚好看到她要笑不笑的表情,惊异道:“谁惹你了?要我出马吗?”
“不用,不过就是一个听不懂好赖话的神经病上司和一个爱装纯良的走后门少爷。”林奕青面不改色地吐出这一连串,中途甚至没换气。
谢亭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缓缓对她竖起个大拇指。他摸摸头打岔道:“走走走,喝酒去,喝酒消愁!”
调酒师小新在酒液中加入冰块,开始单手shake模式。摇酒壶被甩出残影,在空中转了一圈换到了右手。冰块撞击壶壁发出清脆声响,有点解压。
紧接着在杯中加入满冰,用量酒器加入伏特加、蓝橙、红石榴糖浆,最后倒入摇好的酒液。液体顺着冰块慢慢流下,形成粉蓝撞色,下半层还有若隐若现的雪山一角。
“哇。”林奕青呆呆看着,就像在观赏一件艺术品。
小新绅士鞠躬,还抬了抬不存在的帽子,“请尽情享用。”
林奕青找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连连惊叹。她举杯闻了一下,随后喝下第一口,闭着眼咂咂舌,几秒后才沉迷地说:“伏特加的浓烈被红石榴糖浆的果香完美中和后,还有气泡水的清爽余甘......我要再喝一口!”
谢亭坐在一旁,手臂撑在吧台上,见此,他对小新比了个赞:“这杯酒稳了,绝对受欢迎。你给取名了吗?”
小新谦虚:“这是我从网上扒的配方,原名叫天空之境。但我觉得这名太虚渺,不符合咱店里的气质,就没想采用。要不阿姐给取一个?”
两道炙热的目光一齐投向细细品酒的林奕青。
“嗯......你们看这下面的雪山。”她用指甲磕了磕杯子下方,提议道:“既然有山,那就叫千山烬。连绵不绝的山峦经历大火的命运洗礼后沉淀,被岁月尘封。当千山成烬后,万物都将迎来新生,宛如一场灵魂的涅槃。”
酒吧里光影昏暗,气氛热辣。可她的眼神始终温和,语调平缓,如同教堂里正为新生儿低声祝祷的神主。
小新惊呆了,连连拍掌,可惜道:“阿姐当经纪人真是屈才了,就该去出书!”
“你说得对。”林奕青毫不谦虚,撑着下巴眯眼认同。
旁边的谢亭打岔:“嗐,当经纪人多酷啊。就现在,娱乐圈谁见了她不喊一声姐的?”
当事人摸着下巴,愉快地点头:“这也没毛病。”
最后是谢亭举杯,“来庆祝我们的千山烬诞生,万物新生,蒸蒸日上!”
三杯酒磕出清脆一声,“生意兴隆——”
这时台上恰好切换成蓝调音乐,连肆意穿梭的灯光都跟着慢了下来。
林奕青单手撑着吧台,背靠在高脚椅上。仰头时,那微卷长发如灵动的黑色绸缎,顺着肩头簌簌滑落。
她放纵自己陷入这缓慢而深情的歌声里,闭上眼轻轻摇摆身体。动作间,几缕头发缓缓垂落在锁骨上,为这清冷的线条添上几分随性与慵懒。
旁边有人在低声交谈,细细碎碎的声音让人觉得时间很慢很慢。
吉他弦轻微波动,尾调的颤音如平静湖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
林奕青突然想到被公司楼下的小猫亲昵蹭过手掌心时,那瞬间的痒意如细密电流,从手心蔓延,酥酥麻麻蹿上心头。
尾韵悠长,结束后空气中仍剩下流连的静谧。手臂被碰了下,她正想摆头去看,重重的鼓声就冲破耳膜,动作被迫停在原地。
酒保在舞池中央开了瓶酒,酒沫如喷泉般从瓶口向上喷射而出,半空中像炸开了啤酒味烟花。
人群疯了般涌上去用嘴接啤酒,同时随重金属乐的节奏开始呐喊和舞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燥热中燃烧。
这是盎火的规矩,慢音乐后的摇滚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林奕青脸上表情崩了,她下意识挺直背,半晌后捋了把头发,木木地缓解头皮发麻的震颤。
旁边的谢亭围观全场,直接笑成了高速运作中的拖拉机,狂放的笑声把现场音浪都盖了过去。好不容易止住笑,“你怎么每次这个环节都像个新人。”
林奕青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瞳仁幽黑但没有一丝情绪。
“错了错了,你快别这么看我。”谢亭搓了搓脸,火速切换表情。
面前人盈盈一笑,转开眼神去看人群贴身热舞,间或抿一口酒。
谢亭话痨,憋不住两秒安静,“你明天可以用这个眼神看你那个神经病上司,保管他吓得噤声。”
林奕青懒得接这种屁话,扯开话题:“你刚刚碰我是想说什么?”
“我什么时候......哦!”谢亭囫囵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凑近神秘地说:“你看散座区那边。”
林奕青顺着看过去,散座区三三两两坐着人,隐于酒吧偏僻角落,灯光很暗。她只能勉强辨认出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在被搭讪。
这时球灯正好转到那边,林奕青看清了被搭讪人的长相。
“看清了吧,是不是很帅。”谢亭凑到耳边说。
林奕青放下酒杯,睨了他一眼,“我合理怀疑你的性取向。”
“你不会背着我偷偷弯了吧?”路霄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人,夸张喊道:“美女主动加微信,你就这态度?”
灯光转走,余下幽暗一片。身穿黑T黑裤的人面无表情坐在沙发里,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路霄早对面瘫免疫,自顾自说:“不对不对,你从高中取向就挺明显的,说话的女生基本都是姐姐款。”
说到后面还感叹地“啧”一声。
“牙酸就去医院。”李连池扫他一眼,拿起酒杯,仰头一口闷完。有一滴从嘴角顺着流到脖颈,在突出的喉结流连片刻,最后在领口洇了一点。
路霄眼疾手快“咔”了几张,“等你火了我就高价卖出去。”他偷拍还不过瘾,偏要把照片凑到正主面前,自夸:“我这水平是不是能当站哥了,嘎嘎的。”
因为工作性质,路霄口音五湖四海的。这句“嘎嘎”很有味道,但李连池只觉得被鸭子骑到脸上了。
他大手按下,连手机带人都给推远,皱眉低斥:“别烦。”
路霄碰瓷般倒得四仰八叉,像耍赖的八脚螃蟹。他消停了会儿,中途偷瞄发现李连池掏出手机看了眼,几秒后脸更黑了。
“啧,你约我出来就为了喝闷酒?”路霄抗议,猜测道:“还是今天经纪人的事不顺利?不应该啊,你有颜有钱,火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李连池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直接变成锅底了,浑然天成。他喝了另一杯加薄荷的酒,凉意冲上脑门时,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张冷淡的脸。
腕骨压在白纸文件上,写字时手背上会拱起浅浅的青筋。长发绾在脑后,额前干净没有碎发,从镜片后看过来的每一眼都不带情绪。
这种公事公办、一丝不苟的态度让他烦闷气郁。
她不记得了。
路霄说到唾沫横飞,转头看到李连池一口接一口喝着。他扑上去拦了下,劝道:“你不能这么喝!”酒杯“啪”一声,嘟囔:“单纯浪费酒么不是。”
李连池不管,伸长手想去拿。
这时,一只指骨分明、莹白颀长的手按在桌上。食指上戴了枚素圈,干净修长。
路霄顺着手往上看到长相,脸上表情一秒从懵圈切到兴奋。他捣捣身边人手肘,却异常地没被推开。
他看过去,发现李连池正自下而上地盯着来人,眼神晦暗幽深。
林奕青扫了眼路霄,随后目光落在李连池身上。手指在桌上随意点了点,她轻启红唇:“跟我过来。”
声音好听但冷淡,带有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
路霄呆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才续上呼吸,用力吞了吞口水。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李连池站起来,看向前方的眼神露骨直白,像一头凶狠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