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浮生。
四海八荒有名的赌坊。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空气中混着浓烈的酒味。泽久长溪嫌弃地捏住了鼻子,一边说着借过,一边在人群中勉强穿梭,目光不停扫视四周,仔仔细细地从每一位客人脸庞上扫过。
寻觅了半响也无果,她气急败坏地找到小厮:“帮我找个人。”
小厮正忙着端茶倒水呢,哪里有空理会这一毛钱也不消费的丫头片子,像扇蚊子似的把人扇走:“自己找,这地方这么大,我手里还有客人呢。”
泽久长溪急忙把他拽回,掏出一锭银子:“石蓝,她可是你们这的常客。”
小厮盯着银子两眼放光,拽过擦肩而过的另一个小厮,把活吩咐下去,转过身来,已经换上了笑吟吟的表情:“客官,这边请。”
小厮领着泽久长溪走出吵闹的大堂,朝后边的客房走去:“客官您出手这么阔绰,是石姐的什么人啊?”
泽久长溪瞥了一眼小厮,没有回答。
小厮心领神会,立马道歉,转而又说起了石蓝的情况:“石姐来我们这儿啊,就只是喝酒,她酒量极好,但是每次都喝好几坛,非要把自己灌醉了不可,客官,您一会劝劝她吧,喝酒伤身啊。”
“你和她很熟?”泽久长溪的话里话外,都透着怀疑。
“咳,”小厮忙摆摆手,找补道,“不熟不熟,就是经常在我们这儿买酒,说过几句话,哈哈哈。”
“她平时喝什么酒?”泽久长溪又问道。
“也就只喝罗浮春。”小厮倒答得很快。
泽久长溪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只跟着小厮,朝院落深处走去。
小厮将泽久长溪领到一个厢房门口,伸手拉了拉门,好在门没有锁上,泽久长溪推门而入。
厢房里倒着一个抱着酒罐,歪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女人,小厮见状,朝泽久长溪抱拳鞠了一躬:“那小的不打扰二位叙旧了,有事随时吩咐小的。”
泽久长溪点点头,努努嘴,小厮心领神会,临走还贴心将门带上,将空间留给两人。
泽久长溪叹了口气,蹲下来尝试着把酒壶拽出来,但是石蓝抱得很紧,尝试无果。泽久长溪只得摇晃他的身子:“石姨,石姨,醒醒,长溪来看您了。”
石蓝睡梦中胡乱挥了挥手,酒壶从她怀中滚落,又没了声响。
“哎,”泽久长溪叹了口气,看来石姨今晚是不会清醒了,只能等到明日再说了。想罢,泽久长溪伸手又尝试着把石蓝拽回床上,这倒是比叫醒石蓝容易许多,她花了些时间将石蓝搬回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再自己找了没风的角落,决定先将就一晚。
一夜很快过去,第一束阳光照进窗户,泽久长溪先醒了,回头看看石蓝,还在床上打鼾,无奈地摇摇头,泽久长溪决定先出去叫人准备点粥,用做早饭。
等泽久长溪端着两碗粥回来的时候,石蓝已经坐在床边套靴子了,见她进了屋子,脸上闪过喜色:“哟,小长溪,好久不见了啊。”
泽久长溪将粥放到桌子上:“石姨,来喝点粥吧。”
“多谢多谢。”宿醉了一晚,石蓝的脑子有些疼,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慢悠悠地坐到桌边,端着粥喝了起来。
两人无声地吃了一会,泽久长溪率先问道:“石姨这些年在寄浮生这附近做些什么?”
“我就……”石蓝看起来不太想聊这个,“就打打算盘,喝喝酒,快活快活。”
“石姨以前……”可不是个酗酒的人。
还没等泽久长溪说完,石蓝似乎是早感应到了,开口岔开话题:“你们呢?最近怎么样?乌蛇腿治好了没?”
泽久长溪惋惜地摇摇头:“找很多人看过了,很难……石姨,大家都很不好,日子越来越难了……”
“呃呵呵呵……”石蓝略有些尴尬地拿起酒杯,但里面有没酒,只得又放下,“那你们……那个啥,我该去打算盘了,小长溪,你要不,要不等我有空,我请你吃饭!”说完,石蓝摸起桌上那个老算盘,拔腿就往外走。
“石姨你没听说吗?前阵子轩帝派人抄送了一份狐妖前史给妖族各部的首领,您说这是什么意思?”泽久长溪拔高音量,石蓝止住了脚步。
她默默了一会,又挤出一个笑容:“哎哟,这么大事啊,那神族人该快些准备起来了。那大伙该开个会,聚下来好好研讨一番了。”
说完,迈着步子,又要离开。
泽久长溪又接着喊道:“百转堂实名发布了一项推演,四公主其实还活着,并且就在北方位上。可是众所周知,她三百年前已经死了,大葬一场,举世皆知。”
石蓝顿住脚步。
“宫里寻不到人,来我们离山要人的已经来了一批又一批了,石姨,求求你跟我回去吧,乌蛇说了,世道已经乱起来了,我们需要帮你回来,我们像从前一样互相扶持,守好我们的离山,好吗?”
石蓝叹了口气,折返回来坐下,缓缓开口道:“长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石姨漂泊半生,如今只想有个稳定的日子……”
“可是你这是稳定的日子吗?”泽久长溪指着凌乱的屋子说道,“石姨,你回去不用做什么,你喜欢喝酒,就继续喝酒,你喜欢打算盘,就继续打算盘,怎样都好,我们就希望您能陪在我们身边。”
“哈哈哈哈,那怎么行。”石蓝笑了笑,“天下乱了,是该有人挺身而出,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征途,我一个老太婆,如今只想将我这后半生,寄浮生……”
说完,石蓝拍了拍泽久长溪的手,扬长而去,泽久长溪慌乱间伸手欲抓住她的衣襟,可石蓝健步如飞,泽久长溪连衣角也未够上,她便消失在了茫茫云海。
离山。
石蓝还是没能请回来,泽久长溪垂头丧气地回到离山。来要人的天兵天将将离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群人似乎咬定那四公主一定在这里似的,可问题是,他们确实没有一个人也没见到过那什么四公主啊?
想当年小姐做贵妃的时候,离山受过什么恩惠吗?那可是一分一厘的好处也没捞着,现在小姐薨逝,膝下四公主闹出个死而复生,神族自己找不到人,倒把这气全撒在离山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心中不快归不快,泽久长溪还是低眉顺眼地接受过天兵的盘查,老老实实入城,谁叫这神族天生就有灵力呢?而这妖族,是没有灵力的血肉之躯,只能在神族的屋檐下,看神族的脸色过活……这天道真是太不公平了!既然如此看不惯妖族,为什么偏偏又要将他们创造出来??
怒气冲冲地回到傍着离山而建的梅园,乌蛇正坐在案旁尽心处理族中事物,泽久长溪还未开口,乌蛇早已从她的满面愁容明白了结果,于是吩咐人给她倒上水,又唤到身边坐下:“好了,没事,你石姨出走了那么久,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劝回来的?”
“可是你不是要去见见百转堂的堂主吗?石姨不回来帮你守着离山,我们也不可能请得来那堂主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真是。”乌蛇笑了起来。
泽久长溪不明就里,心想莫不是最近压力大,乌蛇疯了?
“瞧你说的,倒像是我们族中无人了,你石姨不回来,那就你替我看着离山,我去去就回。”
“那怎么行!”泽久长溪厉色道,“你的腿,得有我跟着!”
“你跟着干嘛啊?”乌蛇故作轻松,“你又不是医生,跟着也没用。”
泽久长溪接着想辩驳几句,但却被乌蛇拦住;“你听我说……随行的人可以找个别人,但是离山,得你守着我才放心。大人都有事走了,你现在可得做离山的顶梁柱了,这么多百姓呢。”
“我!”主将从现垮着脸,“你当初把我捡回来不是让我做侍女的吗?谁家侍女要管这么大摊子的事情啊!我怕我管不好。”
“你看。”乌蛇趁机说道,“是不是让你好好读书,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乌蛇这一呛,泽久长溪瞬间什么悲伤的情绪都没了,偏过头去,眼眶微红,“那好吧,那你们都走了,我一只小妖,替你们守着这一大坐山,守着这里的百姓吧。”
屏风后忽然走出一个人:“怎么我每次回来,都是来当救世主的啊~”
泽久长溪抬头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上前去迎那人:“师母回来了!”
白衣女子合上扇子,坐到自家徒儿给自己找来的椅子上,还顺带点点泽久长溪脑门儿,:“这段时间,我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学好了吗?我一会可要抽查。”
泽久长溪捂着自己脑门,心想今天好像是和抽查学习杠上了,不过嘴上还是讨好道:“都学好了,学好了。”
逗完泽久长溪,女子打开扇子,故作姿态地对乌蛇说到:“行了,这里的事情,我自会照看。你就放心地带着长溪去吧,”
乌蛇淡淡地笑道:“你认真的?不去外面继续游玩了?”
女子挥挥扇子:“游一阵子也够了,我也不能白拿你们这儿的薪水啊,这次,就帮帮你们啰。”
乌蛇拱手笑道:“你并没有白吃我们这儿的饭,你教导长溪,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次你肯帮忙,我会记着这份情谊的。”
“诶,可别。”女子用扇子挑开乌蛇的行礼的手:“都是妖族人,我若隔岸观火,岂不是算帮着那些外族人害你们了?别介怀了,我很高兴自己还能有些用武之处。”
泽久长溪眨眨眼,高兴地窝在女子怀里:“还是师母好,师母最理解长溪~”说完,还不忘看几眼乌蛇以示不满。
“好了。”乌蛇打趣道,“有人刚刚说自己还一口一个侍女,现在贵客登门,还不快去端茶?”
泽久长溪起身做了个鬼脸,屁颠屁颠地跑下去泡茶了。
乌蛇目送她这般离开,也不再多说,只笑着摇摇头:“还是这般每个正形。”
“她这是担心你。你还真是好福气啊,从街上捡回来这么个好女儿。”
“这不是我女儿。”乌蛇一本正经强调道。
“我就是一个比喻。”女子翻了白眼,“果然没有长溪调和,和你说上几句,就说不到一块了。”
“我知道。”乌蛇耸耸肩,继续翻看手下的册子,“这是原则问题。”
“行吧,”女子打开扇子晃着,“你这次带几个人?”
“就长溪,悄悄出去,带太多反而瞩目了。”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乌蛇:“你这腿……怎么悄悄得了?”
乌蛇对此早有计划,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些鹿妖啊,旁的本事没有,炼药算得上好手,我已备好止息丸,到时服下,往棺材一趟,便能躲过天兵盘问,悄悄出城。”
女子总算也是放下心来:“不错,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放心吧。”乌蛇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