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天际连着雾拢的山峦,模糊而泛着灰白,不远处掠过一只孤鸟,周遭寂静之下一声鸟啼格外鲜明,落在耳畔似是一道凄厉。

    她立在城墙之上,手里提着一柄出了鞘的剑,玉黄的剑穗缠着纸钱般纯白的衣摆在猎猎风中作响,如一只困于荆棘的蝶挣扎着腾飞。她望着北方,那曾是她的故土,那上边曾有繁华而热闹的王朝,而今望去,虚无的看不到尽头,她像大漠里丢失最后一滴水的罪人,在另一片罪恶的绿洲上苟活。

    晋时歌。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尾调急切得几乎破音,可那人依然不停歇地唤着,唤着那个她在尘世间最后与故国全部的联系。她垂眸,城墙的高度能让她看的很远,她看见墙下四下张望奔忙的影子,一种莫名的怅然感逐渐浸没她的心,她从未想过如今的局面,故国泯灭,父母死于战火,身边的所有都永久留在了过去,最后奔跑着来寻她的却是最初被视为竞争者的女子,而那个她曾愿意用生命去深爱的人,从未出现。

    她于他而言,从始至终,或许从来都只是一枚用有用和无用作区分的棋子。

    晋时歌望着那个影子,一时间想了很多,思量到最后也不过是自哂的一声笑。她能活下去,在珠玑满屋的玉殿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不敢看向那样的未来,也无法遗忘毁在她手里的过往。她或许是不甘,遗憾,悔恨,可所有复杂得胀满心腔却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都该散在萧瑟的风里,游荡着在冬日之时化为落在肌肤上的冷刀。

    剑划开脖颈的刺痛让她如坠冰窟,涌出的鲜血在空中散成漫天的星星点点和玉环般好看的弧度。天地间,一只白蝶浴血而陨落,飘摇似枯死的落叶。她紧握着手里的剑,那是及笄时父母亲手递在她手里的,她万万不可再遗失。

    模糊,昏暗,遥远的呼唤。

    好像,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畔,让人想起铃铃的琴音。怕是已经到地府了吧,如果听过的故事是真的,晋时歌心里思量着,缓缓地睁开了眼,却在看见眼前景象的一瞬间愣怔住了。

    手里锦蜀被细腻而熟悉的触感,围着缀玉纱幔的乌木攒金摆蝶戏花纹样玉床,不远处四扇雕花海棠嵌宝屏风在日光的洒照下泛着盈盈的光泽,一呼一吸间的香气像极了自己生前宫中常用的瑞麟香。

    晋时歌一时间恍惚觉得从前那些都是梦,一场逼真到极致的梦,而那些滔天的悲哀只是自己无谓的臆想。可自刎的痛感刻在她的记忆力无法抹去,是一种光是想想就能疼得蜷起身子的痛。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什么境地,蹙眉环顾着四周企图找出一丝差异。

    良久,一无所获的晋时歌试探着喊了一声:“胭欢?”

    胭欢原是晋国后身边的侍女,因其沉稳与细心,被晋国后差遣到她身边贴身照顾。

    几乎是话音刚落,自转角处便走来一个着浅紫衣衫的宫娥,恭敬地朝她行礼:“殿下,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遣词用句。

    晋时歌鼻尖一酸,眼泪早已替她做出了答复,她没想哭,但泪水颗颗分明地直直落下,打在手上还带着一丝暖意。她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她像个找回了丢失数年珍贵玩偶的小孩,笑得比哭还难看。

    “殿下?殿下可是梦里被魇住了……”胭欢惊诧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可还没等她说完,就见床榻上的小公主一把掀开被褥,几乎是踉跄着下床扑到面前,一把抱住了自己。

    “……我做了一个很坏的梦,梦到……罢了,如今你还在我身边就好,胭欢,神真的存在的,是神送我回来了……”晋时歌紧紧抱着她的贴身侍女,眼泪止不住地下落模糊了视线,模糊了那个历历在目的鲜血淋漓。

    在那个过去里,胭欢死于枫叶刚红的时候,死于乱箭之下,她是因她而死的。

    “太好了,太好了,都还来得及来得及……”

    胭欢没弄清她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在梦里被吓到了,便像从前那样轻轻地拍着她发颤的脊背柔声安慰:“奴婢一直都在的,殿下,只要您还需要奴婢,奴婢便会一直在您身边。上苍保佑殿下,殿下顺遂安康,前程锦绣。”

    “……多谢。”晋时歌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过去尚未来得及对她讲的感谢。

    “殿下折煞奴婢了。”

    过了一会儿,晋时歌平复下心情,松开胭欢,接过她递来的手帕拭去泪痕,问:“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今晚是皇上的龙辰,大将军也恰好归京,您会在晚宴上见到镇国大将军,还有您昨日说要将新得的青玉虎纹佩送去魏府。”

    晋时歌听着估摸现下是隆禧二十三年,镇国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鲜少回京,在印象中似乎在她离宫前只见过两回。

    她不动声色地算着,却在听到“魏府”的一刹那,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温润如玉地诓骗了她十多年、转身毫不留情手一挥派军吞并晋国的男人,浓烈的悲伤与恨意快速发芽抽枝,她深呼吸着稳定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逼出一句话:“不必送了。”

    这膨胀的恨意,一半是对魏谨,一半是对自己,恨自己蒙昧无知,恨自己错看他人,恨自己爱得荒唐不堪。

    “是。”

    胭欢伺候着她梳洗更衣,却发现今日的公主并不似往日的不耐和催促,甚至破天荒细细地将端上来的饰品看了一遍,对镜的眼神中似是有什么从未有过的情愫,像是依恋、喜悦,却又染上莫名的悲哀。她今日的情感太过复杂和不同,胭欢忽然觉得自己是否从未看懂过眼前这位公主殿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变化着,但她没有言语,只是细心地将公主的青丝拢起,盘成好看顺滑的髻。

    日光透过苑里的枝叶和窗棂,在妆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晋时歌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云髻高耸簪金钗花,略施粉黛额间一点红花钿,她勾了勾唇角展出一个漂亮明媚的笑。

    上辈子母后总是嗔她不知装扮每日不修边幅一副混乱样,那时她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心跟在魏谨身后,现在想来苦涩的很,既然她回来了,一会儿去见母后必得是漂漂亮亮的,惊她一下。

    果真如她所料,晋国后看到她后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笑道:“今儿什么风吹的幼幼如此打扮了一番。”幼幼是她的乳名,自父皇母后过世后便再也没有人这般唤过她,此刻听来似在雾里,让人唯恐非真。

    晋国后依然端庄雅致,举手投足都显着皇族的风度气派,晋时歌却敏锐地看到她夹杂着几根银丝的鬓角,这是过去任性的她从未留意过的,岁月在一切物上刻下标记,它在悄悄地带走世间所有的存在。

    晋时歌心里酸涩,面上却露出明媚的笑,像从前一般窝到母后怀中撒娇道:“母后这般说,是从前的幼幼不好看么?”

    “怎会,本宫的幼幼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儿,他人可不及半分。”

    晋时歌闻言笑意更浓上几分:“那晚间我与母后同去如何?”

    晋国后微微蹙眉,她深知自己的女儿从不喜欢这种宫宴,在女儿的口中此类宴会是被称为无聊琐事的存在,今日头一回主动提起,这样的反常着实令她心有不安。

    “幼幼,你与母后坦诚说来,是不是近日来遇到了什么事,不论是什么,你大可全权告诉母后,母后……不会责备于你。”

    “母后不必忧心,儿臣断不会让他人欺负了去,只是今早醒来忽觉曾经太过任性,怕是日日惹得父皇母后不悦,便想着也不是小孩儿了总该敛点脾气,为父皇母后分忧。”

    晋时歌没有将梦似的上辈子讲出来,一方面她并不像让母后徒增烦恼,另一方面其实至今她也并没有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只能当着什么都不知道地走一步看一步应对着,将自身的改变都归为“一朝明事理”。

    晋国后沉默了一会儿,将她发髻上歪斜的簪子正了正,道:“幼幼,你是本宫的孩子,是皇族的嫡女,亦是皇上亲封的安文公主,本宫希望你能时刻记得,你不必对他人妥协屈膝,你的背要直着,只要你愿意,本宫与你父皇能为你寻得千万良婿。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与本宫说来便可,本宫再不济,护你还是办得到的。”她缓缓地说着,看似云淡风轻却字字如石般坚定,她似乎只是在担心女儿,又似乎透过这件事在暗指什么。

    从前的安文公主或许不懂,但如今的晋时歌心里明镜似的,她知道晋国后在暗指她毫不顾忌一心一意扑在魏谨的行径,这会儿想来,当时的自己还真是一腔热情盲目自大,她自信地以为会是魏谨眼里的唯一之人,然而不知那人早在棋子上写上了她的名字。

    魏谨是魏国送来的质子,他是最危险的变数,晋国后早告诉过她的,可她从没放在心上过,她的结局是咎由自取,但她的亲人和国家不该成为陪葬品。

    晋时歌笑了笑,回道:“母后说的是,儿臣定然牢记在心。儿臣是您与父皇的幼幼,是晋国的安文公主。”而非晋国的亡国公主,也非新魏国名存实亡的皇后,最后这句话,是向晋国后的保证,也是对自己的耳提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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