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贺词不绝,热闹喜庆。

    晋时歌端坐在位子上,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原来瑞华殿是这样的繁华,这些都是她没有好好看上一眼的。

    宫宴平稳顺利地按照既定的计划流程进行着,宴会最初的拘谨慢慢散在酒香与笑声之中,她向高位上的父皇献上贺礼,晋国公满面笑容地亲手接下,父皇一向是宠爱她的,不论是私下里还是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对她而言分明是平常的回应,可她却在金樽亮光和父母的笑意中,恍惚得有些无措,她垂下头,在无人看见的暗处落了一滴泪。

    转身时的余光里,她看见刚举起酒樽的魏谨,他总是能精准地把控到每一束投在身上的目光,魏谨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浅浅笑了笑,温和平淡,晋时歌大大方方地直视他,随后面无表情地收回。

    “幼幼今日安安分分呆到这个时刻,可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道带着调侃戏谑的男声从旁传来,晋时歌不用回头都晓得是谁。

    “四哥说笑了,宫宴这般热闹,哪有早退的道理。”

    晋司瑜朝她近了近,一脸玩笑:“让四哥猜猜,是不是因为……魏钧翊,你喜欢的钧翊哥哥还没离去?”

    钧翊是魏谨的字。

    从前的自己喜欢魏谨喜欢的太张扬,基本是全皇宫甚至整个京都都知道的事,也难怪晋司瑜一开口便是这般打趣,这时候的魏谨锋芒未露,以温和君子风度包藏着他的野心,骗过了所有人。

    晋时歌闻言蹙起了眉头,转头看着晋司瑜认真道:“我想明白了,我与魏公子本就不是一路人,从前是我魔怔了才屡次做下出格的事情,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喜欢魏公子了,四哥也莫要再拿我们打趣。”

    晋司瑜闻言怔了一下,看她的表情和语调不像是随便一提,也不似平素里闹别扭后的负气之词,便不再提那个人了,提起酒樽饮了一口后又开了口:“那那个……齐小将军也挺不错的,文武双全,模样周正,还有军功傍身,将来或许是要承老将军的位子的,与你也是青梅竹马……”

    “四哥,你是缺喜酒喝了是吗?”晋时歌无语地看他,若不是还在殿上哪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咳咳四哥这不是再帮你估量着么,若是你以后要招驸马,总得找个知点底的青年才俊,你还别说,京都里倾心齐小将军的姑娘可不比欢心魏钧翊的少唔……”

    晋时歌捏起一块杏糕趁他侃侃而谈之际迅速塞进他嘴里,拿帕子擦了擦手慢悠悠道:“父皇近日没说你话多么?我倒是不知何时起,晋国堂堂四皇子准备转行抢红娘的活计了。你要实在闲着没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一把年纪了连个香囊都没收到过,还来我耳边说道。”

    晋司瑜将嘴里的糕点胡乱嚼了吞下,顺了一樽酒润嗓,道:“谁做的杏糕这么干,噎得慌。”

    晋时歌“嘁”了一声,起身拍拍他的肩头:“四哥自个儿好生尝着吧,妹妹告退了。”刚走几步见他有要起身再说什么的意思,又道:“本公主去女眷那儿耍会儿,顺便帮四哥掌掌眼,瞧瞧有没有未来的皇嫂,四哥不会想同行吧?”

    晋司瑜闻言连忙摆手:“你自己玩就自己玩,别乱说我的名头。”

    晋时歌冲他一笑,施施然在宫娥的引路下离了瑞华殿,然而她并没有如言前往花苑去寻出来赏花的女眷们,而是走了另一条岔路口,那条路的尽头是高阶上的玄天台,她总觉得有些东西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玄天台所处位置算是在皇宫的边缘带,背后是高山,台前有较为宽广的水域,用以连接的是矗立在水面上的九曲龙凤天瑞桥,每逢盛夏水里的荷花便会盛开,清一色的素白,桥就隐在茂盛的花与叶中,隐隐绰绰得看不清。宫里的人都说玄天台是京都风水最好的地方,能通神灵承天意,上辈子她去了好多次,无一不是祈求魏谨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你可担得起……”晋时歌想起那段时日的祈愿,冷笑了一声。小径上并没有宫灯,为了观测不受影响,玄天台附近也没有灯火,只能靠着还算清明的月光照看前路。

    不时有风吹过,周围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什么在窃窃私语。晋时歌下意识地将外衫拢紧了些,也不是因为冷,主要是这黑影憧憧的一路确实是有些瘆人,她忽然觉得当年那个敢大半夜跑去玄天台的少女也是挺厉害的。

    晋时歌凭着记忆在新的岔路口转向右侧。

    忽而间她看到了一抹亮光,明明是布罩住的浅黄小火,落在眼里却明亮的很,好像比宴会上张灯结彩的彩灯还要亮上几分。

    那是盏小灯笼,底部缀着红色的流苏,持灯的是位男子,一身白如雪的袍子被光染上暖黄,光柔和地摇曳着,映出一双如朗星的眸子,晋时歌忽而想起一句“立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这样的少年郎,笑起来该是很好看的吧。

    “见过公主殿下。”那人朝她恭敬地行礼,声音如风似月,让她无端想起山川间的轻舟和天际的流云。

    “嗯。”晋时歌点头受礼,忽而想起了什么,“你可是玄天台的弟子?”宫中穿白袍的人本就少,袖口还有图腾纹样的更是独玄天台一份,实在明显。

    “是。殿下若是不嫌,还请宽允臣为您引路。”

    “有劳。”

    大晚上忽然提着灯出现在无人之径的人多少会让人觉得可疑,但晋时歌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预警,这个人仿佛是深挚的故交,他们之间好像早已认识许多年,但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认识他,而这种奇怪的信任更是无法解释。

    那人闻言提起步子,徐徐地走在前头,晋时歌跟在他的身后,前面的路被灯火照的清晰,与来时有如天壤之别,火光随着他的步子和风轻轻摇晃着,她垂眸看地上的亮光,无端觉得心安。

    一路无言,唯有她发饰的轻微铃响。转过桥的第六曲,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衍。”

    秦衍……晋时歌心里念着这两个字,陌生之中又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他们的步子没有停,直到站在台前的阶梯口,她才猛然想起似有若无的一点熟悉感从何而来,她曾在上辈子宫里零星片语的传言中听闻玄天台出了个最有可能接近天道的奇才,那个奇才好像也叫秦衍。

    “我们曾经是不是见过?”

    她注意到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灯火照上台阶,拉长了影子。

    “不曾。”

    晋时歌望着他的背影,他的头顶上正巧悬着弯月,亮盈盈地覆着发丝,而在她看不到的面容上,压抑复杂的情绪一瞬闪过藏进晦暗的眸色里。

    秦衍引她到门前,抬手替她掀起竹帘,晋时歌道了句“多谢”后跨槛入内。

    玄天台本质上来说是一座建在高台上的高楼,总计三层,台前阶梯至大门的空地上置着浑仪,浑象,日晷及其他各种用以观测天象的仪器,入内便是明敞大堂,一抬头能看到没有被遮挡的穹顶,楼梯在两侧蜿蜒而上,陈设古朴雅致,常年氤氲着淡淡的沉香之气。

    随着她的入堂,大门旁悬着的铃铛忽而响了起来,随后一白须老者从侧屋走出,行礼道:“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臣恳请殿下恕罪。”

    “无碍,国师不必多礼,本公主今日前来是想寻你问些事情。”

    “殿下请。”老者向一侧间做了个请的手势。

    晋时歌行至隔帘前时回头往后一瞥,正对上秦衍的目光,可还没等她看清眼神里有什么,秦衍就转身离开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她心里思忖着走进侧间,落座。

    老者沏上两杯茶,静静地等她开口。

    “这世间当真存在神迹吗?”

    “臣愚钝,不知殿下口中的神迹指向何意?”

    “人死……可复生么?”

    “臣在此六十春秋有余,除却神话典籍和话本子外,从未见过。”

    晋时歌交错的手相互握得更紧了一些,至今所有都是谜团,这已经超出她认知范围的“神迹”令她迷茫不安,对此,她甚至不知该从何查起。她茫然地找到玄天台,是因为她觉得这里该是最有可能接近神迹的地方,或许以国师的认识和阅历能为她提供一些线索,而如今看来国师似乎也并不了解,她不免有些沮丧。

    杯里的茶腾起连绵不断的热气,袅娜着升空,消散。

    “在很早以前,臣的师父曾经告诉臣,人死或许能复生,白骨也能化血肉,而为之有两个法子,一是邪术,另一则是违叛天道逆改命轮。邪术早已失传,而逆改命轮之论也只是传说,无人能做到。”

    无人能做到……

    “臣无能,帮不上殿下什么,臣记得玄天台内有几本古册略有记载,只是至今无人能考证是否真实,姑且能当个奇闻来看,殿下若是有兴致,臣叫人取来。”

    “那就有劳国师了。”

    “不敢。”

    老者敲响了桌几上的小铜铃,不过须臾就有一名玄天弟子将书送至,晋时歌觉得奇妙但也没有多问,面前是一本泛黄的册子,年岁在上头留下明显痕迹,书页蜷皱,像是曾被人多次翻阅。她抱册于怀,道谢起身,老者将她送到大门前,竹帘掩去堂内的明火,而余光里依然泛着一轮光圈,水纹一般柔和地向外扩散,又在边缘被黑夜吞噬殆尽。

    她诧异地看着秦衍:“你……不是回台了么,怎地还在外头?”

    “乌云蔽月,夜路难走,臣为殿下提灯。”秦衍淡然,让人觉不出半点情绪。

    “你在等我。”

    晋时歌说完后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垂眸许久没说话,辽阔的台上唯有几缕卷过发梢的清风,几声远处的鸟鸣,乌云在天幕流动着,云后露出了月的一角。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回复想转身提步离开时,忽而听见他开了口。

    “……是。”

新书推荐: 锦华谋 《窃妹》 《梦的第五年》 赘婿系统刷新中 归界线 寻梦 落日情书 攻下那个美强惨少年 哑女悲剧被她玩成了乙女游戏?[西幻] 师尊又和反派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