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2

    **

    七日后。

    一条狭窄阴暗小巷子尽头,矗立着一座毫不起眼的破宅。宅子闹鬼,再低租金也没人愿接手,只好空关着,平白便宜了八脚蜘蛛千足蜈蚣。

    一条鞭子啪嗒一声抽打下来。

    少女传来一声低呼。

    可惜破宅又幽又深,这惨叫声过了层层门槛,传到巷子口时倒淹没在了儿童踢翻毽子的嬉笑声中。

    “喊呀。”

    “喊破了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一个老婆子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手上鞭子一声接一声落下,丝毫不肯手软。

    “一个卖唱的琵琶女罢了,说什么卖艺不卖身,真正笑话。”

    “只要到了京城的地盘,你这种低贱如蝼蚁一样的女子,全是要听……的话。”

    老婆子骂得十分起劲,却也晓得关键字句掐了声线。

    大概不想随随便便就卖了雇主。

    “听话。”

    “喝汤。”

    一个温文儒雅的声音响起,听着斯斯文文,仿佛是读书人模样,与老婆子的粗鄙声线对比鲜明。

    可他话语中不怒而威的威胁感,却仿佛是渗透了千百斤铁链的重压,叫人不得喘息。

    檀香被鞭打得伤痕累累,衣裳破碎。

    自那日在假山后被人一掌切中脖颈,她就一直昏昏沉沉。醒来之后,就是无尽谩骂与鞭打。

    “我,我,我可是白玉楼老板娘照着的人,不是随随便便的琵琶小娘子。”她哭着说。

    “哦?”

    “白玉楼?”

    “你说白玉楼掌柜娘子么?”老婆子阴恻恻笑了起来,“倒也算个人物。”

    “只可惜,和我家主子比起来,她这来头可就排不上号了。”老婆子抬抬手,又是狠狠一鞭子抽打下来,“乖乖听话不好么?免得受这么多皮肉之苦!”

    “……”

    檀香忍着疼痛,低声哭泣着喊,“才不要。”

    他们似乎是——

    想着法子要她去接近首辅大人,然后乘机窃-取-情-报,甚至下-毒-暗-杀。

    她不想见到白琉玉。

    她更不想杀他。

    “傻孩子。”

    温润儒雅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仿佛是四月最温柔的清风,拂过她脸颊,“你这张脸与阙氏侯府千金当真有七分想想,你要好好感激才是。”

    “我们上次找来一个三分像的脸,让吴大夫在她脸上动刀子,可惜刀子不长眼,动歪了,人废了也疯了。”

    “你这七分想象,就只要化个妆面弥补下,都不用动刀。”

    “怎么?”

    “还不感恩戴德?”

    男子半俯下-身,对着地上满脸血污的小娘子,轻声细语劝说。

    动刀子?

    动歪了?

    整张脸废了人也彻底疯了?

    檀香哆嗦一下。她突然明白——

    这些人怕不都是疯子,他们为了蓄意接近首辅,网罗全天下长得像侯府千金的女子。一个不行就换下一个,才不管死了谁又疯了谁。

    她今天若是不点头,怕是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命。

    低贱宛如蝼蚁,却也是阙氏侯府最后一点血脉。她不能死。就算赔笑卖唱也要活下去。

    “好。”

    “我……听话。”

    她咬咬牙,手指攥紧,指甲掐出血腥色。

    **

    夏至未至。

    还差三天。

    人牙子带着娇滴滴小娘子来到首辅大人府邸的时候,走的是角门。

    气势恢宏的朱漆正门关得严实缝合,两头骇人石狮子一左一右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

    角门又小又窄,门槛却高。

    人牙子不得不小声提点小娘子,千万要迈开了腿,不要被绊倒了。

    人被带到一间下人住的偏房,外头有淅淅索索风吹竹竿的声音。

    远远似乎还能听到管家与人牙子算账的声音。

    檀香狠狠心,照着老婆子吩咐,把一包粉灌到了自己喉咙中,再是一包粉扑上了眼睛。

    一时间疼得撕心裂肺,却只能咬牙忍住。

    这药见效,不早不晚。

    恰是三天。

    夏至这一日,池塘垂柳吹落白色柳絮,少女瘦弱纤细背影,靠着柳树悄然站立。

    白琉玉偶尔路过九曲长廊,瞥见柳树下背影,一时心头悸动。

    是了。

    一定是幻影。

    足足找了三月有余,几乎将京城每一寸地皮都要掀开来了,却还是找不到她。

    春日宴上,她匆匆忙忙躲到假山后的身影,居然是最后一面?

    白琉玉捏碎了无数酒杯,整只手上都是骇人伤疤,刀刀划划,瓷片扎入掌心居然也不觉得疼。

    是这样痛,才会白日幻影,想着她此刻就好端端站在自家池塘柳树下,袅袅婷婷,嫣然一笑。

    下一瞬间。

    少女真的回头。

    她双目微闭,樱唇露出一点点微笑,柳絮一点点拍打她额头,似乎岁月静好。

    宛如七年前他们初见时一般,她只是侯府天真懵懂的小女孩,见了客人就只管喊哥哥。

    “哎?”

    “你是哪家的小哥哥呀?”

    她轻声问。脸上带着一点点稚气与三分捉狭的使坏。

    白琉玉的脚步匆匆迈过九曲长廊。

    平时不觉得,今日方知这长廊如此逶迤漫长,足足走了半晌才到荷塘对岸。

    “嗳?”

    “琉玉哥哥?”

    小娘子娇滴滴的声线柔软,宛如一夜回到了七年前。

    “!!”

    “谁让你跑来的?”

    “人牙子也真是,看着全须全尾进来的,才晓得是个瞎子,我花一两金子买个瞎子丫鬟做什么?”

    “你还敢擅自跑出偏房?”

    “走!”

    “跟我找人牙子退货去!”

    管家斜刺里冲出来,拽着小娘子衣袖就要赶人。

    如梦。

    出醒。

    这一声凶狠喝骂,把白琉玉七年幻境打破,他定睛看清了——

    是了。

    是个穿翠绿裙衫的丫鬟打扮,只是这脸。

    “慢着。”

    “松手。”

    白琉玉喝止管家。

    “大人?”管家立即一脸谄笑,尴尬解释被人牙子骗的事,“本来看着是个周正机灵小娘子,也会沏茶会奉水,想着能代替周儿,谁知才两天就瞎了,给大人添堵了……”

    “不必。”

    “你下去罢。”

    白琉玉挥挥手,让管家麻利快滚。

    惯会见东家脸色的管家,头一回纳闷了。又看着东家目不转睛盯着这个盲眼小娘子,心中暗叫。

    不是吧?

    瞎子也要?

    东家这口味也真是……独特。

    **

    白琉玉伸出修长手指,撩开覆盖在小娘子额头的黑色长发,露出一张瓜子小脸。这脸上一片桃花明媚,透明仿佛如一片花瓣。

    只是。

    双眼紧闭,恰如管家一口一个“瞎子”,是个——

    盲女?

    怎么可能?春日宴上偶遇时,她还是明眸善睐,一双眸子滴溜溜直转,宛如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怎么会?才短短几个月?

    难道是混乱时被弄瞎了?

    白琉玉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来,仿佛来自深渊。

    “檀香?”

    “你瞎了?”

    这一刻。他第一次希冀自己认错人了。这不是檀香。只是一个长得貌似檀香的小丫鬟。

    可他又希望是。这矛盾心晴,仿佛一万只蚂蚁小口小口吞噬他心尖,让他呼吸凝滞。

    “公子。”

    “我……是桃花。”

    “被卖到府邸上当下人的桃花。”

    檀香局促着小声回答,声音清澈宛如三月溪水,却带着生涩胆怯,叫人怜惜。

    “我今天早上醒来,突然就……看不见了。”

    “公子是不是不要我这种没用的下人了?”

    “可是。”

    “如果公子把我退回去,似我这种无用之人,会被活活打死的。”

    檀香搅动着十指,一滴流水从眼角流淌下来,沾染了胭脂,因此泪珠似血,分外醒目。

    白琉玉没忍住。

    他拿修长食指擦去眼角泪珠,深吸一口气,怔忪说,“檀香。”

    “你怎会如此?”

    “我以为你沦为琵琶女已够不堪,居然还瞎了。”

    “呵。”

    “你父亲当日说我命途多舛,天煞孤星。”

    “我看你才是时运不济,厄运连连呐。”

    白琉玉忍不住感慨。

    可他这发自肺腑的感叹,在檀香听来,却是每个字都宛如小刀子割在她心口。刀刀见血,字字留疤。

    看呐。他一日都不忘侯府之耻,句句不离退婚俩字。她唯有咬死了不是阙氏幺女,才能苟活。

    本来么。

    老婆子他们计划中,也是让她防着侯府千金一言一行,处处勾着她,却不挑破。阙氏一族失去圣上欢心,一场大火少了谋逆定罪的官方流程,反正人死了也算了解一桩公案。若是公然大大咧咧承认她就是檀香,本就是找死。

    “公子说什么?”

    “小女子听不懂。”

    檀香只是一口咬定,拿手指试探着摸索柳树,勉强站稳,哭丧着脸哀求说,“公子留我一命。不要送我回去。”

    “……”

    “你这眼睛若当真是一早醒来突然失明,不是外力所伤,该是可治。”

    “我会请李大夫来诊。”

    白琉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当真不是檀香?”

    “小女子唤做桃花。”

    “公子。”

    “你认错人了。”

    檀香行了一礼,袅袅婷婷的优雅样子,完全不似一个琵琶女该有的做派。

    白琉玉懒得再争辩。

    管她是谁。

    只要……

    “我会让人替你收拾偏房的衣物,”他露出一个淡漠笑容,刚才的心荡神驰一下子收敛起来,声音也变得揶揄起来,“虽然瞎了,姿色还是绝美。”

    “别住偏房了。”

    “今晚开始,到我房中伺候罢。”他直白了当说,拍了拍手,立即有小丫鬟从长廊檐柱后转出,躬身听令。

    “替樱……桃花姑娘收拾,再让她沐浴更衣,晚上搬到落雪阁来。”

    小丫鬟立即说是。

    檀香一愣。

    落雪阁?他寝居之处居然真的叫落雪阁?七年前那句玩笑话,他还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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