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帝是怎生的人,陆锦贞虽说略有耳闻,却也陌生。昔闻其才兼文武,韬略卓绝,更曾披坚执锐,亲临战阵。昔日东玄与南宁一战,便是他率精锐之师征伐。
甚至可以说,若非他出兵,东玄又何至落败,而将自己和亲远嫁?
陆锦贞微微合上茶碗,唇角微冷。“你们都退下吧。”凝芷几人面面相窥,却也不敢多言。
待众人走后,陆锦贞抬起眸子,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恨意。怎么会不恨呢?
东玄霍家世代为东玄赴汤蹈火,霍公忠肃,一生戎马峥嵘,纵横沙场,即便垂暮之年,犹执戈戍边,终血染疆土,马革裹尸而还。其子承恪,承父遗风,铁蹄踏处,敌寇胆寒,世人皆叹其鞍不离身、战无休时。然至东玄的铁骑还未到来,霍小将军霍卫宸,竟遭奇劫,未战于疆场,却溺毙水中……
可惜她兄长不作为,南宁暴戾恣睢,满门英烈竟全战死沙场。
等等……你以为她不会争宠?不,她陆锦贞恰恰相反,她要争,她争个天翻地覆才罢休。
看着镜中的自己,陆锦贞唇角微勾,看,辗转半生,到头来竟唯有这张面目能得自己托付一二,倒是可笑。
“皇上驾到!”伴随曹公公一声,皇帝走进殿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抹清香。
谢昭衍从未闻过此等香,冷冽,却又令人心安。一时间,他竟有些放松,眉头也轻轻舒展。信步入室,却见香意更浓,渐渐的竟是让人品出惬意来。
就在此时,却见层层帷帐后伸出一只素手,轻轻剥开帘子,却在瞧见谢昭衍的脸时不由惊呼。“诶呀,望陛下恕罪,臣妾竟是困倦了。”
说罢,隔着纱帘,朦胧倩影自锦榻徐徐坐起,纤手微扬,半卷鲛绡软帘。朱唇轻启,“臣妾参见陛下。”宫墙深深,环肥燕瘦之姝如云似霞,却从未听闻诞育龙嗣之事。今日,她陆锦贞不求谢昭衍多么喜爱自己,却也足够大胆。
谢昭衍掀起帘子,却见里面的人儿裙裾间似有流霞萦绕,月白绡纱下隐现雪肤凝脂,纤腰不盈一握,水蛇般的曲线摇曳生姿,不由喉结微动。
却见她她抬眸浅笑,眼波流转间,眸光潋滟如春水,眼尾一抹嫣红更添几分媚态。琼鼻微挺,唇若含朱丹,三千青丝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肩头,更添几分姿色。
谢昭衍承认,世人盛赞东玄公主姿容无双,原非虚言。待得亲眼得见,方觉昔日所见六宫粉黛、江南姝丽,皆化作尘泥草芥。
“陛下?”陆锦贞轻笑,唤回了谢昭衍的神。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不过第二日,陛下宿在锦澜宫的事情传遍了后宫。众人也不由将目光投向得宠的陆锦贞。乖乖,昨儿个陛下刚去了锦澜宫,今日便赏赐了好些个绫罗绸缎,甚至是提前便告知皇后这位新封的娘娘劳累,不必请安。
剩余几位娘娘隐隐不安,像头一次侍寝便这般待遇,实则罕见。况且求其根本,她们虽说是娘娘,可别说侍寝了,就是见皇帝一面都是难事。
“也不知这婵嫔娘娘好大的架子,竟是侍寝一次便不来。”鸾妃冷嗤开口。
“鸾妃姐姐莫要闲谈陛下,别叫有心人听了去。”贞妃搅动手中帕子,眸底是化不开的忧色。
“你可休要胡说,本宫何时乱谈陛下了?”这好大的帽子扣下来,她可担待不起。
“好了好了,莫要再争。”静妃但如起名,手持佛珠轻捻,劝道。
眼见下面不安分的主吵吵嚷嚷,皇后却依旧养神,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身为后宫之主,底下的有几个是安分守己的她看的一清二楚,帝王之心不可测,面上这位升了位份,哪是皇上一时兴起?
她只是不懂,这和亲公主怎就有这般能耐,一日便将陛下……征服了?这后宫中,若单看盛宠,从来不是位份,而是赏赐待遇。
暂且不论这边几人怎生议论,此时的锦澜宫内,陆锦贞正看着院内的几箱绫罗绸缎心情大好。
这狗皇帝倒也算有良心,知道赏赐些好东西。她刚一扭头,脖颈处便传来阵痛,“嘶!”陆锦贞倒吸一口凉气,“婉春,将本宫的药膏拿来。”
对着铜镜,脖颈间伤口还冒着血珠。“真狠啊……”这狗皇帝对自己狠,对她也狠,竟一点情面不留。
婉春面上的心疼快要溢出,她主子从小便没受过委屈,更是被捧在手心里,若是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女儿如今被迫嫁与敌国还受此折辱,定要心疼。
“娘娘万安,方才皇后娘娘差人来请娘娘去御花园一叙。”陆锦贞抬眸凝睇,料是风闻事端,特来探口实。看来此局,她终是避无可避,唯有入局一探。
待陆锦贞到御花园,却见皇后坐于凤辇,正闭目养神。“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皇后微开凤眸,斜斜的睨了一眼,便不再多言。
陆锦贞抬眸,见凤辇中人凤眼微阖,赤金流云花钿斜挑入鬓。霜雪般的冷白面容不怒自威,朱唇轻抿间已显凤仪。腕间玉镯相击清音泠泠,丹蔻凝脂般点染指尖,随意抚过东珠步摇的动作,皆是执掌凤印的凌厉雍容。
与其说是皇后,倒不如说是将军,眉间自带英气。皇后似有察觉陆锦贞那一闪而过的视线,唇角微勾,在她看自己的同时也暗自打量起她。
不亏是闻名遐迩的东玄美人,生的国色天香媚骨天成,却又有几分清冷玉骨,倒是让她生出几分亲近。
二人相对无言,檐下日影已移三寸。婉春立在廊下,指尖反复绞着帕子,心底似油煎般焦灼。日头正盛,毒芒似火,偏生自家主子昨夜才受了那般磋磨,这弱柳之躯,如何禁得起这般暴晒?
日影又斜三寸,皇后娘娘方缓缓睁开凤眸,似刚想起还有陆锦贞,睁开朱唇轻启,声若寒泉击玉:“韶光倏忽至此……本宫乏了,今日便罢。待改日再与妹妹细叙。”说罢,便转驾回宫。
见皇后离开,陆锦贞才虚虚的靠在婉春身上。活见鬼,这身子骨这么不经折腾。
“娘娘!”见陆锦贞瘫软的身子,婉春心如刀绞。“回宫。”
眸底微凉,陆锦贞轻轻摸了摸脖颈处崩裂的伤口,指尖触碰到些许凉意,思绪逐渐回到夜里。
“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嗖!”陆锦贞正为谢昭衍宽衣解带,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箭羽穿透屋顶擦着两人袭来。
谢昭衍猛的抬眸,才堪堪侧身躲过。“谁!”陆锦贞眉头蹙起,刺客竟到皇宫中来,把御林军也瞒过。
陆锦贞不及细思,劈手夺过案头茶盏,扬臂狠掷于地。青瓷碎裂声中,她已蜷身抢起残片,指尖扣住锋利处,腕间青筋微凸,那碎片映着冷光划过眼前,恍若惊雷碾过殿角青砖,连廊下铜铃都惊得忘了轻晃。
下一秒,无数刺客从破窗而入,手持利刃冲着两人而来。
谢昭衍眸色沉沉,眸光转向陆锦贞。感受到谢昭衍的神色,陆锦贞暗叫不好。这般刺客,趁着皇帝来锦澜宫行刺,分明是以自己为饵。今日皇帝若死,自己难逃其咎,这些刺客也会被以为是东玄所为。
一面杀了南宁皇帝,南宁大乱,更是挑起两国争斗,只怕日后生灵涂炭。
“陛下!”思及此,陆锦贞指尖已将鬓边金簪狠扯而下。那支累丝嵌珠的簪子破风而来,却见谢昭衍负手立在明黄帷帐前,连眼皮也未掀动半分。
那簪尖擦着他耳垂坠入帘幕,帐上金线绣的云海龙纹被惊得晃了几晃,殿内铜炉中沉水香正腾起细烟,却比此刻殿中气压更显飘忽。
陆锦贞指尖还凝着簪子拽落时的刺痛,而那人袍角纹丝未动,只垂眸看着她发间乱作一团的鸦青鬓丝,恍若观棋人见了枚无关紧要的弃子。
下一刻,却见谢昭衍反手将腰带扯下,其间藏着一把软鞭。“御林军听令,诛杀异族。”伴随此令,数位御林军破门而入,箭羽风息,几个呼吸间就射杀数名刺客。
“追。”
软鞭如灵蛇出洞,看似柔若无骨,却在挥甩间裂空生风。但见那素色鞭影翻卷处,半丈内刺客尚未及举刀,便觉一股巨力撞来,肩甲碎裂声中已被抽得跌飞丈许,青石板上滚出数道血痕。
鞭梢扫过烛台时,铜柱竟被震得嗡嗡作响,案头宣纸无风自动,簌簌落了满地。
漂亮!陆锦贞心头微动,忍不住叫好。以往习武之人都不愿学鞭,因此大多女子练鞭。
可实则男子天生力量感强,挥起鞭子则更为孔武,今也是见着这般情形,实在叫好。忽的耳畔生风,陆锦贞猛的回眸,视线与其对上。糟糕!暗处竟还藏匿一人!
却见那人将陆锦贞紧锁在前,破窗而出。
谢昭衍神色一凛,“那边有人逃了,追。”该死的,把她也掳走了。
陆锦贞被他铁钳似的五指扣着腕骨拖行数步,喉间腥甜翻涌,眼前金星乱迸。
千钧之际,藏在袖中的碎瓷片已疾刺而出,直取那人眼窝。却见对方指尖轻抬,竟以两根指节稳稳夹住刃口,青釉碎片刮过指腹渗出血珠,他却似浑然不觉,反手一拧便将她按在瓦间,腰间玉佩撞在石面发出清越脆响,惊得梁上栖鸟扑棱棱振翅飞去。
“呕……”陆锦贞趴在瓦间干呕着,别提多难受。只是还不等她反应,却只觉脖间被横着一把刀。
“本就没想让你死,可惜,此番你……必死无疑。”
闻言,陆锦贞微阖眼眸,想不到自己此番出师未捷身先死,竟是活不过今晚。“这位壮士,可否让我知道自己被谁所杀,也是让我死而无憾。”
却听见那人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喉间桀桀,“枢翊公主怕不是忘了我?”
陆锦贞眸子猛的睁开,心底却想起一人。原来是他……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