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洲。
大型多人网络在线游戏《武洲寻香记》的主舞台。
柳成妙和隋念实为之奋斗的世界，他们一点一滴，一砖一瓦，昼夜不分，呕心沥血构建出来的虚拟空间。
山川江河，滚滚不息。武洲浩大，传奇不止——这是出自网寻公司游戏营销组的一则推广文案，虽然这条口号曾被柳成妙大批言之无物、空洞乏味，但至少，它还是可以说明一些问题的。
比如，按照现代单位来换算，武洲国的设定面积……
足足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
“不如死了算了。”
柳成妙，清华经管本科毕业，港大金融深造硕士，光华EMBA项目优秀毕业生，网寻公司游戏策划组当仁不让的管培之星，集团管理层毫无异议的下一任接班人，痛不欲生地从武洲皇宫的四等掌史女官通铺床上爬了起来。
武洲国，长丰都。皇宫内，录芳苑。
“快点快点动起来！今天是先农祭的大日子，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掌史司主教姑姑一声呼号，喊醒了十余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柳成妙颓废下床，身边的小姑娘们也和她一样哈欠连天。她们中最大的不过十九岁，最小的也才刚满十四，放到现代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过上了朝五晚十的苦命打工人生活。
掌史女官，顾名思义，就是记录宫中大小事件，帝王早晚起居的专门职业人群。柳成妙在宫中是品级最低的一类女官，故而她平时做得最多的，也不过是记载宫中纸张墨砚用度，再抄写些无关紧要的杂文账簿罢了。
女官们的梳洗十分迅速，铜镜中倒映出的面庞与原先的她有八分相似：柳叶眉，桃花眼，唇红齿白，秀发乌黑，端的是青春靓丽，脸上却愁容隐现。柳成妙天生乐观，她现在会如此哀怨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后悔最初搭建游戏世界观的时候，只知道往大了来，没想到有朝一日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那系统说，要她和隋念实一起在全息空间里还原整个武洲，把这个场景做成游戏。
这么大地方，就他俩干活，这得哪年哪月才是个头啊！
柳成妙在姑姑的催促声中穿好衣服，背起纸墨文房，随人流走向祭祀场所，随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前。
院中人一窝蜂涌出，他们也同样背着破布袋。其中一个小书童面色惨淡，双眼无神，他虽生得明眸皓齿、眉清目秀，但整个人气若游丝，看着离猝死恐怕只有半步之遥。
不用问，这当然就是隋念实。
隋念实，出身浙南艺术世家，自小绘画天赋超群，尚未成年就拿遍了国内外艺术大奖。他学国画出身，又懂得结合传统技法与数字绘画，在于央美视觉传达专业毕业之前，他就已经是在互联网上坐拥有数十万粉丝的知名画手了。
被系统强行拖入武洲世界之后，他也承袭旧业，穿进了一个在宫中做最底层书童的小画师身体里。他们的长相都和从前区别不大，想必这也是系统格外开恩。
两支队伍交汇，柳成妙鬼鬼祟祟地钻到了隋念实身边。
“嘿，嗨！老隋。醒了没？”
隋念实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我倒宁愿我是在做梦。”他喃喃道，“这还不如做梦呢……至少梦里我不会天天见到你。天爷呢，我怎么和你凑一块儿了？好端端的我怎么就穿越了……我怎么到古代了还要天天给甲方画画啊！”
满打满算，这已经是他们来武洲的第十三天了。
这期间，两人光是完成日常的工作就已经几乎拼尽了全力。掌史司的工作又多又杂，柳成妙头两天差点被浩如烟海的账本迷花了眼睛。隋念实说是宫廷画师，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也就是给人磨墨捏肩——若单是伺候人也就算了，可他每次看着那些人是执笔姿势也不对，画出来的线条也如死蛇挂树，精神压力自然是节节攀升。
男女有别，他们每天难以见面，像今天这样能并肩行走的机会属实不多。今日是宫中一年一度的先农祭典，不仅当朝皇帝要主持祭典，其余皇子公主自然也是全军出动。如此盛大的场合，就连宫猫们也被叫出来卖笑，隋念实和柳成妙当然也就获得了共同出工的机会。
不过，有柳成妙的空间在，他们虽无法常于现实中相见，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却还是可以凑在纯白境界里商谈议事。
两人白天干活，晚上就按宫中所见点滴绘画、生成、复原、调试。这小半个月下来，柳成妙的空间里已经有了两人常住的院子——录芳苑和赋妙居。隋念实在画画的时候并没有闲着，而是用系统自带的昼夜气候编辑器给天上安了太阳月亮，又拿隋念实随手一画的手稿造了小型的人工湖。
就这样，穿越第七天的时候，他们的小世界里第一次有了日升日落。柳成妙为此自诩为纯白境界的造物主——而隋念实，他对此不置可否。
至于那只叫张勇的三花猫，它和它的猫爬架栖居其中，困了就睡，渴了就喝，饿了就下湖捞鱼，还能每天见到柳成妙。整个猫活得比主人上班的时候滋润多了。
人群不断行进，柳成妙暗自摩拳擦掌。
“今儿个忙完之后，咱们去做点什么出来？说起来，这是我俩第一次去先农坛吧？你觉得你能在一天之内记住建筑样式然后画出来么？”
“再强调一次，我是画画的，不是变魔术的！”隋念实低声怒斥道，“你别总像从前那样异想天开，你忘了我俩怎么晕过去的了吗？这么短时间我告诉你我可画不出来！这几天我连天带夜地干连眼皮子都没合过，今晚我说什么都要好好睡个觉！”
“哎，你不来纯白境界了吗？”
“我不去！我要睡觉！”
“可是张勇会想你的诶。”
“……”隋念实噎了一下，他看着柳成妙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有些艰难地哼哼道：“它爱想不想！”
“那如果我说我想你呢？”
“那就更不能去了。”
“切，那行吧，今天就放你一马。”
柳成妙嘴上退让，但隋念实看她那不服气的表情，知道这人肯定没那么好打发。
果不其然，到了先农坛后，柳成妙的眼睛又贼溜溜地转了起来。
“哎，老隋老隋。”她兴奋地扯隋念实的衣角，“看到祭坛上摆的东西没有？哇，好大的猪头！哎哟，这鸭子成色不错……那些金子是真家伙吗？那老头穿的是什么袍子？紫气东来，挺漂亮。”
隋念实抬眼一瞥，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是武洲国国师，道号名寻法子。他身上那袍子学名是金丝银线天仙洞衣……你难道不记得了？当初这角色还是你突然要我硬加的！三天，我连去白云观采风加画通宵了三天做完了他的人设，你现在跟我说你忘了！？”
“哎呀，我平时要管的东西太多了，哪能全盘兼顾呀。”柳成妙嬉皮笑脸地说，“你对他印象这么深，能不能造个他出来，放纯白境界里给咱俩耍耍？那系统不是要我俩做全息游戏吗，不得加几个NPC进去啊？”
“屋子都没做好，就要放人？你别太荒谬！这个需求我不接受。”
“那你画先农坛。”
“太大了，画不了！”
“屋子画不了你把外面这个花园画了总行吧。”
“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坏了？这园子加神道保守得有五亩地啊！”隋念实气愤地冲柳成妙比了个巴掌。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那你看前面那个祭品库，看着也就只有厕所大，你今晚回去画这个总行了吧？”柳成妙问。
隋念实打量了那仓库一眼，别说，地方确实不大，建筑样式么，也不算复杂。
他叹了口气：“行吧……”
“老隋，你真能干！”
“你好烦！离我远点！”
都说，要想让人们心甘情愿打开一扇门，最好的方式就是宣扬自己要砸烂整扇窗户。柳成妙深谙现代管理之道，她只不过寥寥数语，就让隋念实暂时搁置了休息计划，作下了今晚回去画祭品库的承诺。
“清——静——！”
柳成妙还想再贫两句，却听寻法子发出了一声长叹。玉箫忽而婉转，皇子公主们远远地登上了农坛。柳成妙和隋念实赶紧低下了头去。
祭典要开始了，女官和画匠们纷纷掏出工具开始记录、绘画。
坛上诵经祷告，台下众臣齐跪。天上鸿雁掠飞，先农坛顶的蓝色琉璃瓦倒映出天空的色彩，柳成妙忽然想起，当初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和隋念实一起在他们最常吵架的那间办公室中，定下这地方的名字的。
今日艳阳高照，在阳光落不进的地方，一个最低品级的女官瞧瞧将手探进画匠的袖子里，趁他不注意狠狠掐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