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念实嘴上说着要休息,晚上打更人一敲响锣鼓,他就鬼鬼祟祟地下床唤出系统,钻进了柳成妙的纯白境界里。
柳成妙早就在那等着他了。她一见到隋念实,就夸张地拖长声线喊道:“哎哟——今天可累死我了!”
她说这话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专属懒人沙发上。武洲国当然没有这种东西,这是她来这儿当晚软磨硬泡、死乞白赖,求隋念实专门给自己用系统硬造出来的——设计费用全免,还很符合人体工学,唯一的代价就是让她被隋念实结结实实地骂了三天。
纯白境界内清风和畅,他们呆的地方正是等比例复原的“录芳苑”小院。柳成妙躺在沙发上随意晃动手指,天上便倏地爬上了许多小星星。
她已经完全掌握了系统的使用方式。简单来说,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控制空间里的一切元素和事物。当然,隋念实除外。
“腿挪开。”
隋念实将一大摞老旧的长卷砰!地放到柳成妙脚边,后者一边嚷嚷“你差点砸到我了!”一边狐疑地支起了身子:“这是什么?”
“画。”
“我知道,我长了眼睛。我是想问这都是打哪儿来的?你画的?你求的?还是你偷的!?”
“我去皇帝老儿寝宫里抢的可以吧?”隋念实粗声粗气地说,“这都是我在赋妙居库房里找到的废稿!也不知道谁画的,但反正里头什么都有。你瞧,这些建筑样式图大概是宫殿当初设计时的基础手稿……反正我有这个所谓的神笔系统,只要拿到画儿就能生成实物不是吗?所以,我想试试直接用它们来复原武洲皇宫。”
“老隋,你好聪明啊!”柳成妙一跃而起,“我还以为你兢兢业业、刚正不阿,从来不屑于走捷径呢!原来你也是会偷懒的……还偷得这么高级!”
“你把话讲好听点会怎样?起来,我们选选要复原的东西。”
两人埋头一阵忙活,竟真给他们挑出了不少能用的画。这些手稿的技法精湛、线条流畅,虽有些褪了色,但大多还保持着原先的风貌。唯一美中不足是它们都没有落款,想来大概是出自某位不知名的画师之手。
隋念实安静地整理着画作,而柳成妙则负责时不时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呼。
“哇,主城门!”
“哎哟,这不是后花园里那湖么?”
“好漂亮的桥,我怎么没在宫里见过?”
“等等,这是……先农坛的设计图吗!”
柳成妙欣喜地抓出了一张泛黄的宣纸:“老隋,你快来看看,这和咱们白天去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这下好了,不用你亲自画了哎!”
“你确定是先农坛么?”
隋念实皱眉打量许久,发现这图上画的确实和他记忆中的大差不差。
“必须的!你瞧这花园,瞧这角楼,瞧这大楼梯子城门楼子,不是先农坛又是哪儿呢?择日不如撞日,咱就先把它复原了吧!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先按现成的图纸造出来再调整,也能省不少力气不是?”
“我真跟你们这帮甲方拼了……先做出来再调整这不是纯折磨设计师吗?”
“今天咬咬牙干完,不就离回家更进一步了么?”柳成妙捧着图纸笑得像个孩子,“说起来,老隋,等回去以后你想做什么?”
“回去?这还远呢,想这个干嘛……”
“哎哟,人活着总要有点指望啊?你别整天拉着脸,你也想想,等能回现实世界了,你要先去见谁?”
柳成妙掰着手指细数道:“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还是……女朋友?”
“图纸给我,嘴巴闭上。”隋念实面无表情地对柳成妙摊开了手掌。
“真无趣,我猜你肯定从来没谈过对象。”
“我猜你猜对了,好了吧?别磨蹭了,让我来用系统试一试。”
隋念实不由分说地从柳成妙手中抽出图纸。他正准备唤出系统,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违和感。
“怎么了?”柳成妙问,“这图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吧。”
隋念实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按捺下心中的异样道:“我们开始吧。”
柳成妙立马盘腿坐好。
【请注意建筑尺寸。】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隋念实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先农坛可不比咱这破院子。”
他跑出几步,回头问柳成妙:“你能控制建筑落点吗?”
“当然。我记得先农坛是在录芳苑西南约两公里的地方,你把东西造出来,然后我把它放过去——很简单,就像咱们之前做的那样。”
听到这话,隋念实安心地回过了头去。然后,他展开绘卷,闭上眼睛,用手指在卷上描摹片刻,指向了不远处空茫的平原。
纸上线条迅速褪色,隋念实凝神聚气,那墨色如水滴般浮起,它们似有生命一般,化作绕指柔亲昵地凝聚在了他的手中。
“去吧。”隋念实轻声说道。
他一说完,无数光束如流星般从他指间飞去,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劲风冲向了他所指的方位。
变化仅在眨眼之间,那线条们本无根无骨,却在落到地面上时直直地生了根。砖瓦土石,琉璃碧瓦,最先出现的是主殿结构,而后便是那长长的汉白玉砖阶梯,金丝楠木造的立柱宏伟壮观,雕琢有瑞兽祥文的砖块美轮美奂。旌旗无风自浮,那图纸中的构想在风中尽数化作了现实——而不论是柳成妙还是隋念实都知道,这场复现绝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不过,艺术创作嘛,当然还是要尽善尽美。
柳成妙竖起拇指,对着先农坛半闭眼睛比划半天,说:“向东三度。”
【收到编辑指令。】
系统话音刚落,无数半透明的网格线便凭空浮现在了纯白境界内。它们相互交织,像铁轨般蔓延向视线的尽头,柳成妙大手一挥,整座先农坛——包括主殿、祭库,花园和神道,便全都浮起半寸,轰隆隆地移动了起来。
“就放这吧。”隋念实建议道。
“听你的,隋老师。”
轰!先农坛轰然落下,带动飞沙四溅。柳成妙用袖子遮住尘土,却发现隋念实已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身前。
“别误会,我站这能看得清楚些。”他僵硬地说。
“我就知道隋老师最关心我了。”
“闭嘴。”
一块大石落地,先农坛大功告成。
柳成妙拉着隋念实跑到主殿下,她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手舞足蹈地说:“你看见刚才那些网格了吧?要我说这个系统是真厉害,这不就是你们美术组的地图编辑器么?我以前总想用,你不给,现在好了,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你以前想把桥放房顶上,谁家开发的物理引擎也经不住你这么玩儿啊?”隋念实嫌弃地说,“不许再说什么创意建筑、玩家喜好之类的鬼话!你们策划组想干嘛我不管,反正那种丑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我设计的地图里的!”
“小气鬼。”柳成妙切了一声。
“喵嗷。”
是张勇,它踱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坛下,冲两人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乖女儿!快,快到妈妈这儿来。”柳成妙赶忙蹲下,将这团毛茸茸的小炸弹一举抱到了怀里。
“不是,它是母猫啊?”隋念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人给母猫起名叫张勇啊?”
“这就是你狭隘了,隋老师。谁说姑娘家不能孔武有力,威震四方呢?”柳成妙笑嘻嘻把张勇塞进了隋念实手里。“来,接着,你也抱一抱试试看。你要是不习惯全名的话可以叫它小勇,这孩子从小就气度不凡,绝对能压得住这个名字!”
隋念实好像从来没有过抱猫的经验。他浑身僵硬地接过张……小勇,但他的抱法实在太不熟练,小勇只在他身上待了一会儿,就甩甩尾巴,跑回猫爬架上舔毛去了。
先农坛落定后,空中悠悠地飘下了一张白纸。
别误会,这次不是系统的新手教程素材,而是它定下的某种规则:
任何图案只要被隋念实造了出来,就会归于空白,变回最开始未受涂抹的模样。
隋念实正要收起那卷轴,却突然皱起了眉。
“又怎么了,老隋?”
柳成妙还沉浸在造物的激动里,隋念实脸上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他沉吟片刻,将宣纸缓缓展开——然后用力一扯!
一张老旧泛黄的白纸,就这样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先农坛的图纸后居然还糊了一张纸。
“这什么东西!”柳成妙讶异地问,“怎么一片空白?为什么会被贴到图纸后面?这是装裱用的底纸吗……它,它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恐怕不是。”
“你是说不是底纸?”
“不。”
隋念实咽了口唾沫:“我是说,这里面恐怕,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画。”
柳成妙愣住了。
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下,这是柳成妙为纯白境界设置的规则:
在无外力干涉的情况下,每隔半个小时,这里就要迎来一次完整的月升日落。
四下静谧无声,因为她还未来得及造出各式各样的生灵。照理说,现在这里除了她、隋念实和小勇,就不应该再有其他生命体了。
可,不知为何,柳成妙却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那像是人的呼吸声。
她与隋念实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为此地设置的明月。
虚假的月亮,在这片纯洁的大地上洒下了名为疯狂的光芒。月光落满祭坛,在先农坛顶端,在武洲国历代帝王举行祭礼的地方,在据闻被农神眷顾的高台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不是飞鸟,因为这里还没有鸟儿。那也不是建筑的投影,因为它的身形并不如砖石那般固定。它在流动,它有呼吸,它发生了变化,它抬起了手——它有完整的四肢和身体,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成年体型人类。
【武洲核心建筑还原进度:0.05%】
【武洲关键NPC还原进度:1%】
系统声又出现了,那无机质也无感情的女声,在此时显得空灵又令人不安。
“人?”柳成妙的声线有些颤抖。
那的确是个人。他的身形本来虚渺,夜雾和月光模糊了他的轮廓。紧接着他缓缓走下高台,他越走,容貌便越清晰可见。
隋念实浑身发抖,但他还是将柳成妙护在了身后。
柳成妙向前一步,并排站在了他身边。
“别怕。”她轻声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两人交谈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近前。只见他长袍宽大,发簪高昂,身形挺拔,步履沉稳。他身着玄色华服,脚踏银丝云履——武洲以黑为贵,仅凭这点推断,就可以看出他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如若让掌史司的女官来记录,一定会写他具帝王之相,有王族风范。而他当然不会是帝王,这不仅是因为他面若桃花、笑容柔和,更是由于他实在太年轻,看着最多也不过二十一二。
柳隋二人面面相觑,他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这个招呼。
好在对方并没有这个顾虑。那人扫视他们两眼,微笑道:
“既见太子,为何不拜?”
柳成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泡在掌史司的档案库里,平日里她接触的虽多是些平凡琐事,但也不乏许多王宫密话。
眼前这位男子,让她想起了不久前,她在翻阅旧书时读到的一则记录。
武洲王储之位久久空缺,原太子武苏连满腹经纶,有帝王之相、治国之道。只可惜繁星易逝、良材难留,二十岁那年他突发不明恶疾,仅过了三天便驾鹤西去了。
自那以后,武洲国便再未立储。
既然太子已经死了,那眼前这个人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