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东方射出，穿过黄沙，照亮了展旬与弥兰之间的空地。

    两人身后，两方大军蠢蠢欲动。

    展旬盯着弥兰，一阵恍惚。他一看见这个女子，心底难掩刺痛，可记忆里却搜寻不到关于她的故事。

    他呆呆地看着弥兰，面露疑惑。他或许不认识眼前之人，却对她所带来的感觉分外熟悉：璀璨夺目的生命力。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顽强与勇气。好似任何困难横梗在她身前，她都终将能跨越过去。

    嗡——一股刺痛穿过耳膜，展旬捂着脑袋，突如其来一阵眩晕，眩晕之际，他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之中，看见一个身影扶剑自刎。

    “不——”他下意识发出一声，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说投降！

    现下两方氛围非常焦灼：懈西城人少势寡，不敢轻易主动进攻；自己身后的军队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

    投降。他鼓足勇气，想要按照计划行事、赶快阻止这场战争。他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回望一眼，却又被这乌压压的军队所震慑。

    一时间，他泄了气。

    他真的能阻止吗？难道只要他说一句投降，身后的军队就会放弃眼下必赢的局势？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懈西城城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展旬缓缓回头，望着弥兰，一阵茫然：懈西城怎么才可能打赢这场仗？

    一阵阵风吹来，吹乱了对面那女子的棕发，却吹亮了她的眼睛。

    悸动。

    望着那女子的眼睛，展旬好似也获得了勇气，不觉握紧止杀。现在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交给之后的自己。

    镇静下来，他举起手，正要说一声：“我投——”

    “杀——”

    展旬一愣，听见身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千军万马在他耳边叫嚣。

    “哈？不不。”他想要叫住他们，但声音已经被冲锋陷阵的响动与热情淹没，“不是！我不是说杀！我是想说投降！咳咳！”

    无人在意。

    他身下的马被氛围惊动，马蹄不觉动弹。展旬立刻牵住马头，竭力闪躲不断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群。

    黑压压的队伍一下子就将懈西城的队伍冲散开来。

    “砰砰砰”刀枪碰撞之声响彻天空。

    “不是——你们不要再打了——”展旬看见一个士兵把刀插入另一个士兵的身体，他急不可耐，想要阻止。

    一股杀气穿过人群直射他后背，他顿时全身发凉。

    展旬即刻调转马头，见弥兰驾马持剑冲来。

    他瞪大眼睛，眼瞅着弥兰的剑越来越近，身体先行一刻举剑。

    “砰”，双剑碰撞，发出清脆明亮的一声响。

    “啊——”弥兰怒吼一声，用力砍下，压住止杀，不断朝展旬肩膀逼近。她力气极大，额头青筋密布，双目通红。

    展旬着急解释：“我不是来攻打你们的！我是来帮你们的！“

    “帮我们？”弥兰嗤笑一声，“带着千军万马围攻我们，侵占我们的家园是帮我们？”

    “我本来是想投降的——”他用力弹开弥兰的剑。

    弥兰没有给展旬喘息时机，再次持刀冲来。

    身下之马嘶鸣一声，展旬拉住缰绳，侧身躲过弥兰攻击，“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

    “砰——”

    展旬又一次被动地接下一招，“这场战争本就毫无意义！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凭什么杀你们！”

    没想到这句话让弥兰愈发愤怒，“是啊！都知道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却还是不愿放我们一条生路！”

    弥兰出招速度又快又狠，而展旬不愿伤到弥兰，就只能被动接招。

    懈西城城墙之上，黎禾观察着城门外的局势：懈西城之人拼死抵抗，依旧难以抵挡敌军破如势竹。

    她同样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弥兰，也没想到展旬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弥兰再次相遇。

    她隐隐不安起来：懈西城那一夜，弥兰与展旬究竟发生了什么？展旬如果想起一切，是否会失控？

    弥兰对展旬步步紧逼，一招一式都充满杀机，看样子是没有展旬的记忆；而展旬处处躲让，倒是把自己推向了无处可躲的绝境。

    这股不安越发强烈。这里虽然是幻境，但她、展旬、祝余可都是真人，如果他们身死于幻境之中，是否是真的死亡？

    若是如此，她决然不会任由弥兰伤害展旬。

    可现在展旬的身份是地方将领，自己是懈西城城主，公然相救，便是直接背叛懈西城。接下来又如何能拯救懈西城？如果任务失败，面临他们的结局又是什么？

    面对种种担忧，黎禾犹豫起来。

    突然，黎禾全身一颤，她惊恐抬头。她看见地面蒸出蓝雾，蓝雾缓缓升腾，渐渐凝聚在城上空。

    一瞬间她全身发凉、汗毛耸立。为什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懈西城那一夜自己失控，许多记忆都很模糊，可眼下的此情此景却清晰得可怕。

    城外局势越发焦灼，已经有敌军快要逼近城门。

    黎禾冷声命令道：“守城门——”但她的眼睛始终在展旬与弥兰身上，比起懈西城，她更在意展旬与祝余。

    “你能不能先别打我——”眼瞅着就要躲不过来，展旬恼得大喊一声。

    面对宛若泥鳅般的展旬，弥兰更是火冒三丈，“破——”她一声令下，手中之剑剑身碎开，形成长鞭。

    展旬愣了愣，“破？”

    他只觉此情此景过于熟悉，心头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词：不破不立。

    长鞭的出招方式更加诡谲，展旬一个不注意就被划了一道，疼得他龇牙咧嘴。

    也是疼痛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虽是幻境，疼痛依旧如此真实，对于死亡的恐惧瞬间袭来，以至他后背发凉。

    对方是真的想杀他，而他也真的可能死亡。

    展旬明了自己不能再一味躲避，他举起止杀，试图化被动为主动。

    不知为何，明明在自己记忆里他是第一次与此女子交战，可对她的一招一式都分外熟悉。

    场面一片混乱，刀光剑影闪烁在两人之间。

    面对身体熟悉的自我运转，展旬越发笃定，他一定认识这个人。

    “你叫什么！”展旬主动攻向弥兰质问，“你不认识我？”

    弥兰面露疑惑，一把推开展旬，掉转马头，咧嘴一笑：“不错，有几分实力。我叫弥兰！你叫什么？”

    弥兰……展旬全身一颤，“展旬……”

    一个画面浮现在他脑海中：一个少女站萤灯花丛之中，幽蓝、碎小的花瓣漫天飞舞，萦绕在少女四周。

    “弥兰……”

    弥兰凝视展旬，冷声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救我们，但我告诉你，你救不了我们。”

    展旬愕然抬眸，望着弥兰，一瞬间便陷入了她的眼睛里：她那浅棕色瞳孔里好似流转着光辉。

    “我知道，大势所趋，懈西城只能被历史之河冲刷。”弥兰毅然一笑，“我的父亲，我的亲人都想让我背弃懈西城，他们觉得我还年轻，不必为了懈西城牺牲。可是我不愿！”

    展旬全身一颤，好似灵魂被撞击。

    弥兰咬了咬嘴唇，“城在我在，城亡我亡。如果上天注定要懈西城灭亡，我会用生命反抗——”

    她举起剑柄，破碎之间凝聚，再次形成长剑，并对准展旬。

    展旬明了，她已经放弃了生的念头。哪怕注定万劫不复，她也决不会回头。

    展旬红了眼睛，望着这般弥兰，情不自禁地说道： “可我想救你们，我想救你……”

    声音沙哑而哽咽。

    弥兰诧异，不解地看着展旬，眉头微蹙，“你到底是谁……”

    展旬也望着弥兰，也想要询问：你到底是谁……

    展旬握紧止杀，手臂不住颤抖，半晌，颤抖地说道：“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会成功……”

    弥兰瞳孔一颤，望着展旬，眸光逐渐深沉，“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我不知道。”展旬的声音无助而绝望，一股强大的遗憾之感充斥心头。他逐渐看清了那萤灯花中的女孩，可那女儿太远了，远得他永远抓不到。

    他不觉握紧缰绳，猛地一扬缰绳，冲到弥兰身旁。

    弥兰一惊，以为展旬要攻击自己，正要反击时，却见展旬一剑击杀了旁边想要暗杀弥兰的士兵。

    弥兰大惊，那可是他自己的士兵！

    其他士兵同样震惊，展旬黑着脸，举剑大声道：“我展旬不愿打不义之战！”

    这一刻，他是真地想要救懈西城，想要救弥兰。他只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缺口，只能拯救了懈西城、拯救额了弥兰，才能将这个缺口填上。

    弥兰震惊：“你疯了，他们可都是与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面对弥兰的指责，展旬身子一颤。他本就不是什么将军，也本就不认识这些人，虽然他也知道，这些人也是无辜的，可他想不到保全两方的办法！

    他盯着刚才被他斩杀下马的尸体，脸色苍白。嗡——一阵耳鸣，所有声音都远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不断放大。

    呼呼——呼呼——

    弥兰拉着马，见展旬身上逐渐弥漫血红气息，微微后退。

    城门上，黎禾怔怔地望着展旬，脸色难堪：一股强大的蓝色欲望之火与暗红的气息纠缠、熊熊燃烧！

    可她不敢靠近。

    长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所有靠近你的人，都会□□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