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石千户及一众玄影卫都面面相觑。
玄衣白马驰九霄,皇权特许先斩后奏。玄影司向来凌驾于刑部、大理寺之上,玄影司统领肖无涯只跪皇帝,见百官乃至当朝首辅,连拱手揖礼都是看心情,何时给旁人跪过。
但肖无涯恭恭敬敬的声音却加重了众人的震撼:
“属下叩见统御司提督大人。”
统御司?
肖无涯微微侧过脸对身后宣布道:“圣上今日已颁圣旨,玄影司之上特设统御司,江提督为统御司统领,统管京城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玄影司也归统御司管辖。还不见过江提督?”
话音刚落,玄影卫纷纷单膝跪下,齐声道:“属下愿为江提督效命!”
白鹭惊讶地看向江星阔,当官了?还是个特设的大官?
大晏立国至今,玄影司每朝换过一个指挥使,但无兵权。江星阔初来金陵,就为他建了一个凌驾于玄影司的机构,还给了他掌管京城的兵权。
江星阔面无波澜,淡淡道:“诸位不需要为我江某人效命,只需要和我江某人一道为圣上效命,为大晏效命!尔等可明白?”
“是!”
白鹭趁着他们不再说话的空档,悄悄挪至马车前。
上踏凳,侧头偷偷瞥一眼负手而立的他,刚巧对上江星阔突然转过来的视线。
江星阔靠近她的一侧胳膊微微动了动,他本打算抬臂扶她,想起了在辽州城时她刻意避开他的胳膊。
白鹭被他这突然的盯视吓了一跳,脚下踩空,被他迅疾拉回臂弯。
“多……多谢……”
白鹭站稳后轻搭他的胳臂上了马车,江星阔冷冰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柔光,倏忽不见。
这一幕,被后面跪着的肖无涯尽收眼底。
江星阔随后进了车厢,玄影卫一直跪到马车离开才起身。
肖无涯望着越驰越远的辽王府马车,眼睛里蒙上沉沉乌云。
石千户满脸不解:“督帅,那个小子什么来头?怎么能骑到我们玄影司头上来?”
肖无涯冷哼一声:“难道你没听过北境战神之名?”
“江星阔?”
“不错。他来了。”
“圣上这么信任他?为他特设统御司?我看圣上是修道修糊涂了。”
“大胆!圣意企容妄自揣测?现在玄影司上面有了眼睛有了耳朵,若是因为谁一举一动受了连累,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石千户吓得自己抽了一巴掌,低头连连称是。
肖无涯吩咐道:“淮南饿殍一事还要再审,那个张兴只吐了一半,最晚不过明日早上,否则,把他刚抓周的小儿子带来陪他!”
“是!”
*
马车上。
白鹭揉揉胳膊,捶捶腿,在玄影司被绑久了,浑身都疼。
“害怕了?”江星阔闭目休息,半晌冒出来一句。
诏狱里张大人的惨相仍在眼前,她定了定心神:“那里面,人间地狱,甚为吓人,要是你再晚来点,那刑具也快轮到我了。”
江星阔直言:“不会,但是个警示。”
白鹭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宋琏案一翻再翻,动摇了朝廷的威信。这次最终结果对安抚边将也没有益处。若不是宋琏贪墨款巨大,估计我也翻不了案,还得死在这里。”
江星阔提眉轻笑:“金陵才女名不虚传。”
白鹭叹口气靠在车厢壁上,又坐直:“哎呀,我爹爹和二叔三叔……”
“我已派人报了平安。他们在家等你。”
白鹭感激地看向他:“多谢江公子,我俩互不相欠了。”
“我不欠你,你怎么就不欠我了?我记得,山里救过你,玄影司算救你第二回。”
白鹭故意偏过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江星阔须臾不语,片刻后道:“还抱了你。”
白鹭脸色一红,睁大眼睛,小声急促道:“这就别提了!”
说完蹙起眉。
江星阔也觉得这个上风占得不光明,给她从食盒里拿了点心出来,“喏,陈家铺子的鸭油酥烧饼。爱不爱吃?”
白鹭全天都在惊惧里,鸭油的香味传来,肚子咕咕叫起来,两顿饭没吃了。
她不客气地双手接过来,轻轻咬上一口,江星阔又适时递上一盏热茶。清香的茶水裹着酥皮入腹,魂都回来了。
待吃完两块烧饼,马车恰到好处地停在了白府门口。
大门敞着,门内点着灯,三叔和爹爹都在大堂候着。
白鹤轩守在门口许久,听见动静,一看人回来了,跳了起来:“大姐回来了!大姐,他们有没有打你?”
白鹭安抚道:“没有没有,你快回去睡觉。”
鹤轩先回家报信,二叔婶在隔壁家中等着消息。
白羡飞和白坚羽对江星阔谢了又谢,提出要带白鹭明日去辽王府送谢礼。
江星阔道:“今日的事也算虚惊一场,举手之劳,白大人无需客气。况老师既然能沉冤得雪,对白家是一等一的好事。夜深,各位早点安歇,小生先行告退了。”
“江提督慢行,得闲再来。”
目送江府马车走出巷口,白鹭被众人簇拥着回了屋。
*
翌日,白羡飞提着素莲备好的谢礼,领着白鹭去辽王府拜谢。
辽王夫妇盛情难却,只好收下。寒暄片刻,白羡飞便要离开,白鹭被江雨来留下,陪她去为太后生辰选份寿礼。
二人路过大报恩寺,雨来在寺庙门口的店铺看中了一尊与报恩寺一模一样的琉璃塔,精致小巧,立于掌心四稳八方。阳光下更有五彩光环,好似舍利踏尖的佛光。
“太后信佛,必然送对了。”白鹭赞道。
雨来很是高兴,让店家用上等的漆盒装好,交给翠竹提着。
“今日寿礼买得极其顺利,时间还早。母妃说这条街上有一家鸭血粉丝烧得极正,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我们去找找。”
白鹭往常也很少来到此处,因此不熟悉,今日来报恩寺礼佛的人也多,街上摩肩接踵,二人出了微汗,松了手,在看了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之后,二人竟走散了。
白鹭望去,见到拐弯处飘过粉色的裙裾,快步追上去,进了巷口,却不见踪影。巷子里行人稀少,墙头垂下一大簇娇艳的月季,白鹭驻足赏花。
墙内有隐隐骚乱的声音,有人突然从墙内出来,吓了白鹭一跳。
原来身后还有一道门,门内倒是敞亮,看这格局像是某个大酒馆的后门。
那人与白鹭打了个照面,二人愣住了。
“江右?”
“白姑娘,你怎在此处?”江右满眼警戒。
白鹭于是说了与雨来走散的原委,看他眼中似有愁容,问道:“怎么,你们少主公呢?”
“白姑娘,冒犯了!”
江右将她捂嘴拉进院中,馆内清净无人,连小二的踪影也不见,一路将她送至二楼最里间。
房内拉着纱帘,榻上一人脱了一半里衣盘膝打坐。身上雾气蒸腾,冰珠渗出,忽白忽红,看得出在用内力压制。
江右拱了拱手,“白姑娘,自少主公喝下阴酒,老神医的药也压不住了。今日本想去找大哥想办法,幸遇姑娘,还请姑娘再帮忙,此事不宜张扬。”
“可我昨天见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发病了?”
“自喝下阴酒,每逢月圆就要发一次,昨晚送姑娘回去时已经隐隐作痛,也没有回府,就在这毓秀馆内打坐了一夜,看样子,不太能压制住了。”
白鹭果断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在门外看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江右跟随江星阔多年,看得出少主公信任此女子,大哥也常提醒他,对白姑娘要恭敬。于是江右依言行事。
房内只剩下二人。
江星阔脸上也渗出了冰珠,白鹭心念不好,寒毒上行了!
他撑了一夜,想必已压制不住寒毒。
白鹭狠下心,一步步走向睡榻。
前两次是被迫,这一回算什么呢,是对昨日救命之恩的答谢?
白鹭深吸一口气,走至他身边,虽然不知道缘故,但每一次贴近他,她倒不太觉得寒气逼人。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双目紧闭,长睫颤抖,嘴唇发白,胸膛沟壑起伏,呼吸急促,即便如此他仍以极大的毅力运气抵抗。
他蹙眉:“作甚?”
“救你。”
他缓缓睁开双眼,见白鹭杏目满是忧惧,面颊微红,一张桃红饱满的双唇似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太清楚,但他知道,她要救他,这次是自愿的。
“出去!”
白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都不介意了,你还介意上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
白鹭不解,刚想再问,但他脸上冰珠越来越多,不容犹豫。
“今时确实不同往日,江提督圣眷优渥,救你一次,助我入得钦天监。”
她脱下鞋履,双膝跪在榻上,小心挪至江星阔背后。
“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我走容易,风头正劲的御前红人统御司提督白日发疯,很快就能传遍金陵。”
江星阔不语。
白鹭伸出纤细白嫩的手,自背后摩挲着他的檀中穴位置,轻轻覆上,掌心轻柔按摩。
掌心下的肌肉轻微颤抖了一下。
江星阔闷哼一声,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深呼吸。”
“檀中穴为气会之穴,寒邪侵袭会胸痛。待我将淤堵揉通一些,你再往此穴运气试试。”
江星阔感觉被温暖覆盖的胸口再渐渐变软,他调息运气,也不十分刺痛了。
但是那手却离开了。
覆盖在小腹上侧。
小腹一热,有隐隐的酥麻导入体内,令他耳根发热,喉头一紧。
“拿走!”
“肚脐中央是神阙穴,是先天元气汇聚之处。”
江星阔深吸一口气,只觉心神如风中细竹般摇荡不止。
可恶,她还轻轻按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