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跟着?”言昭离指的是路青。
“是,一直跟在队伍的后面。”
那日冯大娘跟着翠鸣去拿钱后,言昭离问路青找她什么事。
路青直接跪下:“俺叫路青,家住柳溪村,今年十六岁,自小父母双亡,跟在师父身边学习打猎的本事,师父死后,俺就成为了一个猎户。俺别的本事没有,会一点武,俺想请求元帅,收下俺。”
“想参军?为什么?”
“俺从小就看话本子,特别喜欢里面的能上阵杀敌的英雄,所以俺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为这样的英雄。”
言昭离挑眉,好有远大抱负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这支队伍会上阵杀敌。”
“俺推测的。俺经常问齐大娘那里问些朝堂的消息,三个月前,陛下允诺庆武王领兵攻打齐国,俺看你们装备齐全,行规有矩,应当是正规兵。”
“怎么,这兵还有正规和不正规之分?”
“是,在俺心中,正规的兵应该像镇国大将军一样,保家卫国,那些不正规的,都是当官的为自己谋的免费人力,干的都是欺压百姓,剥削百姓的活。”
“按照你这样说,那那些在皇宫里守着的兵,就不算正规的了?”言昭离有心逗她。
路青挠了挠头:“好像……也是的。”
“虽然你前半段话说的有些问题,但后半段,说的完全在理。”
“俺想当正规兵,元帅,俺能当上您的兵吗?”
“不能。”言昭离毫不犹豫给她泼了盘冷水,“上战场杀敌不是小事,尤其是你这样怀揣着理想的有志青年,万一遇到了困难,放弃也没有回头路。”
路青坚定道:“俺不会,俺一定会让您看到俺的决心。”
从那以后,路青就跟在了队伍的后面,平常做做杂活,在言昭离面前溜达溜达,彰显自己的毅力。
“王爷,已经跟了半个月了,眼看马上就到了关山口。”
关山口,是离言国跟齐国交界口最近的城池,一般军队驻扎在关山口不远处。
言昭离将手头上的书递给翠鸣:“你将这本书给路青,让她背诵并理解其意思,一个月后,我去考问她,答不出来直接赶回去。”
翠鸣看了书封面,是有名的兵法著作,她颇为惊奇道:“王爷这是想培养路青?”
“那得看她努不努力了。”这里有权的将领,皆都听命于镇国大将军,她初来乍到,定会被轻视。这仗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打完的,她必须得培养自己的势力。起码军中得有自己的人。
“路青虽性子莽直,脑袋不懂得转弯,但资质好,有一腔热血,日后定是懂得感恩的,她定能通过王爷的考察,奴先在这恭贺王爷日后添一大猛将。”
“你倒是个嘴甜的。”
“本王只希望她能好好对待这次机会。”
营帐外,翠鸣将路青叫了出来。
“王爷看到了你的决心,决定给你个机会。”
路青喜上眉梢:“真的,王爷真这么说。俺就知道,俺的诚心定能感动元帅。”
未待翠鸣开口,她就已经保证了一大堆:“请元帅放心,俺当上兵了,一定会好好干的。上了战场后,俺要多杀几个敌人来报答元帅的恩情。”
“你先别激动,王爷让你当兵,还有个前提条件。”
“啥条件俺都能克服,您尽管说。”
翠鸣将手头上的书递给她:“条件就是这个。”
“俺懂了,王爷这是要俺抄书,放心,就是抄个上千遍,俺也不会有怨言的。”路青看到书,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她小时候被师父送去学堂念书,不喜欢念书,在学堂里也多是捣乱,夫子经常被她气的罚她抄书抄个百八十了遍也是常有的情况。
所以看到书的第一念头,她就觉得又要抄书了。
不过,元帅要她抄书做什么?
“抄书,你要是抄也行。”翠鸣道,“王爷是想要你背诵并理解这本书,一个月后考察。”
路青握着书的手在颤抖:“考察不过会怎样?”
“送你回家。”
路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可……俺大字不识。”
“你想留下来吗?”
“想!”
“有多想?”
“很想很想!”
翠鸣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想留下来,那就克服一切的困难,不识字,就去学,看不懂,就去问懂的人。”
言昭离要是在这,定会叹为观止,翠鸣这激励人的方式,简直堪比现代给人洗脑的传销组织,甚至更上一层楼。
不一会,一扫刚才拿到书的颓废,路青昂首挺胸的离开。
她回到了后方的营帐,她一直跟在队伍的后面,没少在后厨帮忙。路青性格好,手脚勤快,跟不少人打过交道,关系都维持的不错。
后厨切菜的师傅见她兴高采烈的回来了,问她:“看你这么高兴,元帅留下你了?”
“没呢,不过快了,只要我通过考核,元帅就留下我。”
“啥考核?”
路青举起手上的书,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背诵这本书并理解其中的意思。”
“这是啥书?”
“看这名字,像是什么兵法类的书籍。”一个正在备菜的少年道,他看着年级不大,面上还有几分稚嫩。
“哎呦,双春,你还会识字呢。”
双春害羞一笑:“就会一点,这字正好在我的认识范围内。”
“正好,你帮俺看看这第一章写的啥。”路青翻开第一面,将书捧到双春面前。
双春仔细端详了一会,随后皱着眉头道:“认不全,只能认识个别几个字,要不你问问别人。”
有人哄闹:“连识字的双春都看不懂,小青,你认识的字比双春还少,岂不是更困难,要不跟元帅说道说道,你就这样放弃吧。”
“对呀,俺觉得你在这后厨帮忙挺好的,炊事兵也是兵,你可不要看不起炊事兵,炊事兵在打仗中的作用可大了,填饱人的肚子,才有力气打仗。”
“俺没有看不起炊事兵,炊事兵虽然好,但俺的梦想是上战场,俺是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刚才兴奋的劲头一过,路青此刻也有些迷茫:“俺不知道,这些文字在俺的眼中就像是鬼画符,俺看不懂……”
但想起翠鸣的话,她的眼中又坚定了起来:“俺虽然不懂,但俺能问人。”
“俺这就去找人问去,反正不管咋样,俺就得留在元帅这。”
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留下后厨的众人哭笑不得,她们虽然不太相信路青能在一个月内学完,但她的这份心,是最难能可贵的。
*
在路青抱着书啃的时间,行军队伍也已经顺利进了关山口。
关山口的城主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见到来人,向言昭离行礼:“下官姓班名启颜,在此恭候王爷的到来。”
班启颜穿着一身洗了发白的衣裳,头发全部扎了起来,露出一双饱经风霜的脸,黑鞋底满是泥泞,应是刚从田里出来。
书中提到过,班启颜是农民出身,父母辛苦劳累,把她送进了学堂,她也不负众望,十年寒窗苦读,一举夺魁。
可走进官场里的每步都举步维艰,她没有任何的背景,性子又倔强,不愿与贪官同流合污,在这朝堂蹉跎了十年,她厌烦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心灰意冷的自请命回到家乡,当个爱民如子的小官。
她一生勤勤恳恳,无时无刻不在为百姓着想,只是这样一个好的人,却死在了三年后。
三年后齐国率先发起战争,在午夜时趁着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潜入营帐,悄无声息将人杀害,放了场大火,让言国损失惨重,攻破了边关的防线后,齐国第一步,就是拿下关山口。
班启颜不愿投降,亲自上阵,与齐国一日一日僵持着,情势也越来越紧迫,关山口四面都被齐国包围着,城中粮食越来越少,甚至差点出现了有人被饿死的情况,班启颜一面想尽任何办法筹粮,一面向外传信,请求支援。
可惜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任何人来,朝廷早就放弃了她们。
城内有人支撑不下去,亲自打开了大门,在齐国人进来烧杀抢掠的刹那,班启颜阖了眼,抱憾而终。
女主最后夺回关山口的时候,见到了已经死去的班启盛,随意被人裹了个草席子,抛掷在井里。
仵作勘验完,痛心疾首道:“班城主身上伤痕累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划痕,像是……自己割的。”
原来,在城内粮食紧缺的时候,是班启盛亲手拿着刀,一刀刀割掉自己的肉,这才换得城内百姓片刻的喘息。
这样一个人,言昭离心中是敬佩的。
她扯动缰绳,翻身下马,亲自将班启颜搀扶起来:“班城主不必多礼。”
班启颜问:“王爷,下官怎么没看见镇国大将军?”
“她恐得稍晚几天到,镇国大将军之子遇刺受伤,她是在京城陪了些时日再出发的。”
“哦,原来如此,也是人之常情。”边关偏远,她们这的消息堵塞。
班启颜道:“王爷千里迢迢而来,下官已在府上设宴,特为王爷接风洗尘,请王爷移步。”
“班城主费心了。”
言昭离携着从京城来的高官随着她一同到了府上,其余五万士兵已经去了军中驻扎地,那里也同样办了一场接风洗尘宴。
班启颜的府邸,甚是简陋,门前只有一块破破烂烂的木质牌匾,写着‘城主府’三字,没用金粉雕刻,倒像是有人用手写上去的,歪歪扭扭的。门前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浅浅的坑底,看着形状像是个椭圆形。
“这是?”高官门前通常到会放置两个硕大的石狮子像,一是为了彰显高门风范,二是为了招财。
班启颜向言昭离解释:“这牌匾是下官亲手雕刻上去的,彰显文人风范。”实则不然,城主府上是没有牌匾的,这块木质的牌匾还是在听说京城中有大官要来连夜命人打造的,可花费了不少的钱财。
光是想起,就让班启颜心疼,你说这钱,用来为农民买种子不好吗?
“那这是?”有人问的是这个坑底。
“原先放的是狮头像,后来嫌碍事,就卖掉了。”实则不然,她是卖掉买种子了。
从京城来的众人,简直不忍直视这府邸,她们从小都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还从未来过这破地方,这城主府,甚至连她们院子的一半都比不上。
可言昭离都未说什么,她们就更不能嫌了,总不能说她们的身子比王爷还金贵吧。
见言昭离走了进去,她们只得捏着鼻子也跟着进去。
等进去后,才只什么叫开了眼,里面更是破烂不堪,那东一面西一面的墙中间都破了个大口子,北面的墙更是不用说,直接没有。
班启颜假装没众人的嫌弃,领着人往内屋走,边走边笑道:“府上简陋,还请各位多海涵。”
你那是简陋吗?那是啥也没有啊!众人心里下意识反驳道。
“没有,本王觉得甚好。”言昭离说话了,众人只能跟着她一起道。
“是啊,是啊,王爷说的对,本官看这府上甚好。”
“简直开了本官的眼,本官从来没来到这么简……有趣的地方。”
“班城主不必妄自菲薄,这府上甚好,比本官的府邸都要好,敞亮,凉快。”
“那就好,还请各位在这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去后厨看看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王爷品品这茶。”班启颜给言昭离倒完一杯茶后就离开了。
言昭离气定神闲的坐在上位品茶,她这茶的味道极好,应是班启颜花了大价钱买的。其余人分散而坐,皱着眉品茶,言昭离猜,她们口中的茶,应与她的茶完全不一样。
有的人忍不住,刚喝下去一口,差点全部喷了出来,见言昭离表情没变,硬生生把堵在嗓子眼的茶咽了回去。
王爷都没嫌这茶难喝,她们嫌什么,死罪,快憋回去。
而出了屋门的班启颜,将府上的侍从召集到了一起:“那墙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找布遮上吗?怎么还留这么大个窟窿。”
“城主,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找布遮上了,只是风老从北面刮来,一个没注意,布就被刮走了。”
班启颜瞪她:“刮跑了不知道重新系一个。”
“我重新又系了,系好之后,就被叫到厨房帮忙备菜去了,估计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布又被刮走了。”
“厨房我不是请了人吗?怎么还要你去帮忙。”
“那厨子要兼顾炒煮蒸,忙不过来,就叫我去帮忙。”
“那你不知道再回去看看。”
“城主,你这可就难为我了,我既要在厨房里帮忙,又要系布,忙的团团转,一时疏忽……”
班启颜叹气:“唉,早知道再多请几个人了,你一个人,确实辛苦了些。”
“城主,你能理解我就好。”侍从挤了挤眼睛,想从中挤出几滴眼泪,但可惜她没有表演的天赋,无果后只能干嚎道,“我不嫌辛苦的。”
“而且,”她接着道,“依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不会再请人的,那请一个人来帮忙多贵啊,这些高官来到这里,您都不舍得请她们去咱关山口最有名的酒楼,又怎么可能再多请几个人。”
“罢了,不想这些,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城主放心,已经准备齐全,保证不比那珍膳楼的差。”
屋内的物件虽然简陋,但还算齐全,桌椅板凳该有的都有,再不济,门也是有的,只是有一处,窗户那边破了个大洞,班启颜与那侍从说的话就透过窗子传了进来。
将话听的清清楚楚的众人:……
是她们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