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受到折磨时你不出现?堂而皇之地对我的处境视若无睹。
而你的大儿子出事你却赶的这么及时?生怕他下一秒就断了气。
我这十几年的地狱,分明也是拜你所赐。
你轻描淡写的态度,你那如同儿戏的石头剪刀布决策。
就这么轻易地将我丢弃。
哈。
无视我的是你。
此刻坦然期待我的也是你。
你以为我会感恩戴德吗?
我不在乎。
我毫不在意。
我连你这幅皮囊都懒得多看一眼。
我只想把你、把你这堆爬满蛀虫的帝国,一起碾碎在脚下,把所有恶臭都塞进地里,永不见光日!
下地狱去吧——!
……
……
我顺从地垂下头,将脖颈最脆弱的弧度展露出来,像条待宰的羔羊般缓步向前。
纳斯比那肥厚的喉咙里滚出呵呵的笑:“停下吧,来特芙。”
神像抬手的瞬间,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我面前,拦住了去路。
我缓缓抬头望他。
“这是仪座禅佛。” 纳斯比抬手时,肥肉都在颤抖,那张永远挂着和蔼的脸上,每道褶皱里都藏着算计,“我知道你在怨我,但继承战还没开场,班杰明不能现在就死。”
随着他的话音,仪座的视线在我身上绕了一圈。
诡异的是,我依然能感觉到祂那近乎人类的视线,并非预想中的漠然,反而带着某种我没想到的情绪。
我满心困惑,只是歪着头望祂。
祂就那样端坐在纳斯比身后的空中,悬空翻转着双手。
还没等我探究,纳斯比的话让我的心绪被全然捕获。
“……通过继承战选出最‘优异’的王子,成为新王。” 他的声音很柔和,每一个字都让我的身体逐渐冰冷,“几千年的规矩了,总不能让参与者还没开始就变成尸体,那多不体面。”
那我呢?
我放空思绪,任由眼神变成一片死水。
他看不到我瞳孔深处翻涌的恨意与厌恶。
这幅样子我已经装了数十年了。
已经成了我生存的必备了。
真好。
真好真好真好真好真好真好真好真好真好真好。
我按住自己发抖的手,垂着头。
我感觉到了。
仪座神像的如影随形的视线,祂端坐在纳斯比身后的上空,那视线黏稠的像软榻的海藻,带着腐烂的温热触觉。
我不敢再轻举妄动。
见我僵直在原地不语,纳斯比挥了挥手,笑意里裹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来。”
话音落,他肥硕的身影钻进方才的辉光里,像块黄油融化在热锅里,转瞬便没了踪迹。
神像连余光都没分给消失的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发着光的手指微微抬起。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我偏头去看。
班杰明像块被榨干血的尸体,彻底陷进了沉睡里。
链接断了。
我对他的掌控彻底消失了。
耗尽了我积攒的所有的精力与心血的控制就这么没有了。
烦躁与厌恶挤满了我的思绪,愤怒顺着脊椎爬上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呵呵。”
“别着急。”
我猛地抬头。
仪座神像周身的光晕像浸了血的雾,模糊了祂的脸,自然也藏起了祂的表情。可那道视线却带着极致到湿润的暖意,落在我脸颊上。
像德艾资露。
不。
不像德艾资露那种廉价的怜悯。
像——
“来特芙。” 我看不到祂的唇动,却能听见声音,如羽毛轻柔地拂过耳畔,“别信纳斯比,要信你自己的本心。”
像——
“你会自由的。”
“来特芙。”
像——
“去吧。”
触感骤然抽离,祂收回视线,周身的光晕从朦胧的血雾转为刺眼的惨白,牢牢的将我裹住,像被塞进了某个温暖的怀抱。
“纳斯比在等你。”
像什么呢?
记不清了。
反正很熟悉。
熟悉得让我胃里泛酸,却又诡异的心安。
……
……
眼前的光晕散去时,我已经站在一条不见尽头的走廊里。纳斯比背对着我,肥硕的身影挡在一幅巨大的壁画前,壁画上的血腥味几乎要从颜料里渗出来。
他用那种哄骗孩童的语气,细致又温柔的与我讲解了从古至今的传统。
卡金帝国的成长?不过是用平民百姓的血肉与骨头铺成的血路罢了。
每一任的卡金国王都是继承战的胜利者,是——他的其他兄弟姐妹,那些被承认的王子们的死亡——换来的。
说白了,他们就是踩着其他王子的尸体爬上去的刽子手。
国王娶遍天下王妃,像母猪似的无止境生子,用数量堆出“质量”,再让他们互相撕咬,直到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带着满身血污坐上王座。
——以此换取这堆烂肉帝国的苟延残喘。
可笑的传统。
但是,我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心脏在肋骨里疯狂撞击,压抑不住的兴奋几乎要从喉咙中嘶吼出来。
“所以。”我嘴角的笑忍不住往上翘,像把刚磨好的刀,“我可以杀了他们所有人?合法的?”
在继承战里,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拧断那些所谓兄弟姐妹的脖子,不用藏,不用躲,合法地、没有任何质疑地——把他们全都送进地狱。
然后,我要坐在那沾满血的王座上,成为这帝国至高无上的王。
这比我之前所有计划都要痛快,痛快到指尖都在发抖。
纳斯比没说话,他背对着我,仰头望着壁画的一角。
那里画着个浑身浴血的胜者,踩着堆成山的尸体,用沾满液体的脚踩着王座,脸上是既蔑视又愉悦的笑,欣赏自己精心构造的足下世界。
“来特芙。”他叹息,语气中尽是遗憾,“你不能。”
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
“我会等,等到继承战开始的那刻。”
听到我的回话,纳斯比只留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的孩子。”
我听着他话语里虚伪的惋惜,心脏突然像被冰锥刺中,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
“仪座神像是保证王子们按时按数参与的保障。” 他背着手,肥肉随着动作晃悠,“从一开始,纳入保护的14位王子里,就没有你。”
14个?
我在心里数着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一个,两个……
加上我,正好十四个。
那为什么没有我?
纳斯比似乎直到我在想什么,他转过身,肥脸上的笑意温柔得像要滴出蜜来:“第十四位会由我的第八王妃孕育——在不远的未来。”
不远的未来?
所以,一个连受精卵都算不上的东西,一个连人形都没有的玩意儿,都能挤掉我的位置,成为未来的继承人之一?
哈。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愿纳入一个还未成型的未知,也不愿挑选我成为继承人。
“为什么?” 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情绪却像沉进了无底的黑洞,连回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纳斯比终于正眼看我,那双藏在肥肉里的眼睛里,怜悯和遗憾一览无遗:“我之言,一锤定音。”
“十几年前你便被移除王子之列,那就再无资格。”
“可惜。可惜。可惜。”
他用了三个可惜。
他连说三个可惜,可那眼底深处,连半分惋惜的影子都没有,只有毫不掩饰的不容置疑。
笑话。
我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既然如此,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
那就别怪我了。
我的这一世的父亲。
“来特芙。” 纳斯比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了些,肥肉堆里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想像掌控班杰明那样掌控我?”
当然。
不仅如此。
我也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再杀了那群肮脏的兄弟姐妹,把你这腐烂的国家,彻底掀个底朝天!
我沉默着,念能力像沸腾的火焰,随着我心中的愤怒磅礴涌出。
随着我气息的暴涨,仪座禅佛又诡异地出现在他背后,方才那点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如同实质的漠然,威慑力像瀑布般砸下来,几乎要压碎我的骨头。
纳斯比却又笑了:“我真的很欣赏你,这十几年切利把你养得真好啊。”
无尽的压力像巨石压在胸口,喉咙发紧,脚步被死死钉在原地。
这佛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叫切利回来吧。”纳斯比挥了挥手,语气非常随意,像在召唤一条狗。
话音刚落。
仪座禅佛周身白光骤闪,切利多尼希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生理性的颤栗顺着脊椎爬上来,让我下意识地向后撤步——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惊惧。
切利多尼希的视线扫过来,惊喜还没来得及爬上脸,就被纳斯比轻飘飘的话语钉在了原地。
“切利,我最近查到件有趣的事。” 纳斯比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轻得只有我们三个能听见,“你不是我的亲生孩子。”
???
???
!!!
不止切利多尼希,连我都感觉喉咙被猛地攥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切利多尼希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避开我的视线,死死盯着纳斯比,眼神里的震惊和暴怒几乎要烧起来。
纳斯比却像没看见他的失态,那双精明的眼睛转向我,惋惜充斥了他的语气、眼神和举止:“来特芙倒是我的亲生女儿。”
我迎向他的视线,听到他继续道:“弄成现如今这幅局面,真是太遗憾了。”
……
……
所以。
你任由亲生女儿被野种霸占、拥有与剥夺,甚至为此丧失了继承者的资格。
纳斯比,你的绿帽子真的是亮的不得了。
哈。
我明明。
我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你的这个破王座。
我明明可以的。
我想笑。
如此荒谬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如今的情况的?
……
……
我看向切利多尼希,他此刻的脸布满阴影,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扭曲着脸,所有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下。
我忍不住,喉咙里滚出无声的笑,这一次,连筋骨都在跟着颤抖。
太荒谬了。
这一刻我才觉得我这一生过得如此荒谬。
让我觉得可笑。
太可笑了。
我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
切利多尼希的声音几乎从嗓子挤出来:“父王,你在说笑?”
纳斯比摇头。
寂静蔓延,唯有我轻呵的笑,在这空荡的宫殿,碎成一片片尖利的回音。
呵呵呵。
哈哈哈。
我感受到被人盯住的视线,我却根本不想看过去,只去追寻切利多尼希的神色。
这一切都令我感到可笑,我不想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但是。
切利多尼希此刻不敢回头看我一眼,只是僵硬的看着自己曾经的父亲,掌管这国家至高无上权利的国王。
纳斯比笑着说:“不要紧张,切利。”
是的。
有什么可紧张的。
毕竟,你就算不是他的血脉,却也被划入了继承战的行列。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纳斯比轻声说,“我保你地位不变。”
你看。
就是这样。
我有预感。
切利多尼希。
你根本不用慌张。
你根本不用担心。
因为——
“什么?”切利多尼希问出了口。
纳斯比轻描淡写的回答:“将错就错,你杀了来特芙。这个‘污点’就可以就此消失不见。没人会知道。你也永远是我的儿子,这卡金帝国的第四王子。”
你看。
纳斯比也害怕我的能力。
他知道切利多尼希是唯一能够克制我的人。
这就是尘埃落定的那瞬间。
从纳斯比出现的那刻起——
从他得知我能力的那刻起——
我就从纳斯比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杀意。
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
我一开始笑的就不是切利多尼希。
因为我知道。
我——
才是真正的可笑的人。
一个本就不应该生于这世间的人。
切利多尼希的视线滑向我,不知道处于什么样的心思,他叫着我的名字:“阿芙。”
我没理他,只是继续笑着,笑的泪水一点一滴的落下。
“阿芙。”他堂而皇之的向我走来,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抚摸在我的脸颊上,拇指不断地摩挲着我的眼皮,将一滴滴泪珠碾压在他的手掌中,“看着我,阿芙。”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漠然无视他的命令,看向那个所谓的父亲——卡金国王。
他只是居高临下的望着我,瞳孔里连半分波澜都没有,就像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垃圾走向原本该走的结局。
“看着我,阿芙。”切利多尼希按住我的后脑,拉进,与他的四目相对,姜黄色的眼眸裹住我所有的身影,怅然的笑,“原来你我根本没有血缘关系,阿芙。”
模糊的视线中,有他温柔的笑意蔓延。他倾身而来,炙热的吐息拂向我的鼻息。
顷刻间,那气息随着我的呼吸钻入唇舌、喉咙、肺腑,最后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像他整个人贯穿了我这近二十年的人生。
“阿芙。”他轻吻着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毫无保留的‘爱意’,“我爱你,不是作为哥哥,只是作为想爱你的人。”
我无动于衷。
一切一切的思绪都堵在脑海中。
“我原本可以娶你做王妃的,阿芙。”
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丝的念头,却又逐渐消失殆尽。
“阿芙阿芙阿芙。”他哀怨着,“你真狠,阿芙。你从来都不爱我,从来不曾回应我。”
“我,我,我真的真的是爱着你的,阿芙。”
“阿芙。”
他又凑上来。
呼吸一点点被剥夺。
可我什么都不想做了。
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懒得费。
就此罢了。
这不过也是我期待的另一种结局了。
唇瓣轻柔的触碰着,我感到有滴湿润的液体滑落在唇角,呼吸分离间,我又听到他细声道:“既然不爱我,那便恨我吧,阿芙。
喉咙处紧锁的手指正缓慢而坚定地收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我松软的瘫在他的颤抖的臂膀间,听着他震荡在我耳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我所有的思绪都已化为虚无。
任由窒息蔓延。
我闭上眼。
最后的最后,耳边仍然是切利多尼希几乎沙哑的呢喃。
“记得下辈子来见我——哪怕是复仇。”
“别忘了我,阿芙。”
“对不起。”
黑暗。
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