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夜雨声烦,夹杂着几声鸟鸣。上谷城里,郡守府中,大殿轻歌浅舞,笙箫琴音幽幽传开。
“车骑将军果真威武,一路北上,直捣龙城。”张郡守捋了捋胡须,细细品味着酒水道。关山渡盘腿坐在柔软的毯上,面色冷淡道:“张郡守过奖了。”随后饮下一杯烈酒,“上谷重设郡城,若不是长安传来承诺和先前王郡守的信誉,迁来的南蒙和东吴游民也不会如此心安住下。张郡守还是多处理城中之事吧。”他抬眸看了一眼大殿里柳腰轻握的歌妓,而后放下酒杯,冷眼看着他。还未等答语,关山渡又道:“在下告辞。”随后不应挽留之语,径直离去。“上谷重建,他竟如此潇洒,不过是有朝中人的扶持罢了。”男人身后的少年跟随他一起离开了郡守府,而后埋怨着。“行了,宣。倘若他继续贪恋享乐,我定会向陛下上书。”关山渡无奈道,迈步回了客栈。
“将军,云中来信!”许少宣从楼下跑上来,急忙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他。关山渡接过纸张,细细读着,随后深呼了一口气:“挛鞮部派人明日来云中和谈。”“什么?!”许少宣惊讶道,“又吃错了什么药?”关山渡看着街巷的灯光,摩挲着剑鞘的纹路。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收拾东西,回云中。”
朦胧月光洒满大地,玉盘摇挂,关山渡带兵连夜向云中赶去。
翌日,云中城里。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帘帷幔摇动,挛鞮使臣进了城。“不如给我匹马舒服。”阿日善翘腿坐在车内,有些无奈地随车颠簸。“居次,这次和谈重要万分,您待会得多加小心。”一旁的使臣深知她直言必出,有些担忧道。阿日善闻言白了他一眼。
一行队伍进了约好的常青楼。推门而进,看着奢华的宴席,阿日善冷笑了一下。简单行礼后便落座了,云中郡守落座正位,两边分坐着关山渡与挛鞮部派来的一行使臣。阿日善屈腿坐着,打量了一下正座的郡守。“容老夫介绍一番,这位是关将军,使臣您请便。”郡守介绍着,阿日善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高束着马尾,剑眉下的黑眸深沉,薄唇微抿,看不出表情,显得英姿飒爽。关将军?哪个关将军?她想着。一旁的使臣有些心慌,只暗暗向阿日善道:“这就是之前上谷来的那路汉兵领头人关将军。”她闻言挑了挑眉,又对上对面投来的目光,又见面了。“这位是我廷河东部居次。”使臣也介绍着。阿日善浅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单于此次派在下前来,是为了两国和平。近来我廷败仗不断,深知贵国强大,只得立尊予贵国。”“使臣说笑了。”“单于安排了一些微薄的礼物,希望郡守您能笑纳。”“这。”郡守向关山渡投去目光。
“使臣这可算是称臣?”男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问道。使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言:“两国边境战乱不断,你廷屡次侵扰我国漠南土地,是在不服气之前的河南败仗吗?”使臣未想过他如此直言,听着他的质问,心虚着道:“小国已深知不敌贵国,边境人民若能交好,该是如何的太平啊!”关山渡冷笑了一下,只有力地诘问着:“太平?那曾经的霍乱呢?还有我大汉损失的人马呢?”使臣闻言一时不知如何答复,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沉默:“关将军果真谨慎智慧。”阿日善轻笑着,看着男人的目光对向自己,“我廷诚心求和,只愿边境百姓平安生活。将军如此不允,是觉得我廷诚心不够还是贵国夷国之心早有?”
关山渡闻言只觉有趣,这番揣测的话语若也算求和,那可真属好笑。他漠然看着眼前语势剑拔弩张的少女:“居次此言差矣,在下不过担心百姓安危。”“我廷带来珍贵的礼物赠予,本只金银两百两,想来对于贵国确实甚少,我便吩咐多带了些毛皮与药材,毕竟听说云中一地气候严寒,猎捕之术也无法施展。”阿日善下令让人抬上数个沉重的箱子,关山渡瞟了一眼其中的珍品。挛鞮人善于捕猎,这几十箱毛皮与药材确实利于边境百姓的生活。郡守眼睛瞬间发光,又看向关山渡,等待他的示意。
男人轻笑:“有劳居次费心,不过此事请让在下回禀长安。”阿日善收起微笑,挑了挑眉继续问着:“既然将军认为我廷诚心已够,何必再劳神费力?若贵国只想与鲜卑、夫余交好,邻国如何议论贵国之心,我廷可就不知道了。”
关山渡只觉有些棘手,鲜卑、夫余实力强大,周边小国也多依顺于挛鞮部。如果此次激起矛盾,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郡守看着关山渡深思的模样,试探着询问。而关山渡深呼一口气:“我可以先撤兵五十里。至于和谈结果,我还得再向朝廷请示。”
深夜,星子点点,寒意凝聚。夜风吹拂进房里,关山渡坐在窗边深思。“少宣,把和谈一事传令回长安,调一拨兵去上谷,让张郡守加紧看管。”
左谷蠡王营。“阿兄,可以让瓦拉撤兵了。”阿日善坐在桌前脱下皮质外衣说道,“我已命云中驻兵秘密调去上谷,埋伏在高月沟中。”伊稚勾起嘴角不言。
后来的十日,边境并无异动,百姓安居乐业,右贤王也按约撤兵五十里。朝廷见状下旨关山渡暂退西河。大漠荒芜,飞扬的尘土中暗起杀机。
三日后夜晚,阿日善带兵潜入了上谷城外四十里的高月沟。秋霜满地,树叶被凉风吹得唰刷作响,如长龙般的军队在高树遮蔽下并不显眼。阿日善看着城墙上稀疏的烽火,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仿佛有烈火燃烧:“呵,行了,速战速决。”带兵到上谷城外五里地,让安排的士兵射火攻城。一根根带火的箭夺弦而出,由于距离并不算远,一些落在了城外的杂草丛中,一些直接射进被城墙包围的朔方城中。
城中大乱,关山渡已带兵撤回西河要地,上谷再次孤立无援,没有人愿意带头反击这次偷袭。方才还在听曲赏舞的张郡守瞬间不知所措,只得急忙传书给关山渡一行人,而后派出全部人马迎战。猛烈的火攻让上谷一片混乱,阿日善见势带着兵杀死寥寥无几的守卫,冲进了城。呵,还重新建城,不过又是手下败将。她见此凌乱景象,心中大悦,又看着百姓们议论纷纷,认为此次汉人失约,放弃上谷郡,倘若这个领导者能让他们吃饱喝足穿暖,便无所谓了。
荒芜的原野上孤烟直入云霄,军队快速行进着。“关将军!张郡守传书说上谷、上谷沦陷了。”关山渡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挛鞮人?!”得到下属肯定的答案后,他的嘴角染上一丝玩味的笑意。呵,一群蛮夷也会离间计了。毕竟挛鞮人一向横冲直撞,也没有什么计策可言,如今,重建了个上谷郡,先以和谈为软计,后又以如此迅猛之势拿下了,果真还是太轻敌,轻看了河南一战与龙城之耻后挛鞮人的复仇之心。关山渡闭目沉思,很快恢复了平静,即刻命令队伍继续调头返回云中。
风声鹤唳,马蹄扬起,尘埃落定,上谷再陷,早有柔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