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蒙

    伊稚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质感让他有些心烦。“单于可有交待?”“并无。”一旁的下属道。伊稚深思着,脸色极冷。

    南上溃逃之耻,增援的后部士气低落至今。

    阿日善端详着这些散乱的士兵,不满地啧了一声。“都在干什么!”她严声吼道,吵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虽然是女人,但他们都是害怕的,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跟他们的首领相当武力。

    阿日善踱步着,最终站在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身前。“居次!”男人低头。“巴力,你带的兵真不错。”阿日善扫视着后面的队伍,“身为左谷蠡王后部的领将,你也觉得无所谓吗?”最终目光锁定在男人的脸上,冷冷地注视着他。“属下不敢!”“不敢?何来的不敢?不过是一次败仗,就选择当废物吗?”

    阿日善质问着,语气异常冰冷。随后她又走向队伍深处,刚才训练时她就注意到了一个废物。她不言,只快速掏出一柄短矛,死死架在那人的脖子上。锋利的尖端刺破了皮肤,却只浅浅流出几丝血。那人吓得迅速跪下求饶。

    阿日善收回短矛,不紧不慢地说道:“漠南,一直是我廷与汉人寸土必争之地。漠北水枯,我们的族人,需要我挛鞮勇士守护。而你们,如今是否配得上勇士这个称号?”士兵们都陷入沉思,沉默着不言。“只是一次兵败,就溃不成军。后部作为我王营的定心丸,竟如此心性,莫不是辜负了首领的重用!”

    待她走出队伍,站上高处,拿出短矛用力甩下,只见尖端牢固地插进坚石中。她取下捂得有些热的羊毛帽,向下面喝道:“如果还有谁不愿意好好训练的,可以尝尝这把短矛的味道。”语罢,对巴力说道:“给你十日。”阿日善微眯着眼睛,警告着下面的每一个人。“是。”

    “阿兄,训练我去看了。”阿日善拉起帐帘走了进去,看见伊稚正在看图纸,“全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伊稚闻言抬头:“让前部带一支兵,明日动身随我去漠南。”他深呼了一口气,淡淡道。“何意?”阿日善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这瓦拉……”“小妹,你暂且留至王营。”伊稚揉了揉太阳穴,“看好巴力。”闻言阿日善顿了一下,随后点头。

    月色昏暗至极,苍茫天空中没有一颗繁星,黑夜笼罩着左谷蠡王营。

    伊稚回到寝帐,想着明日即将出发去漠南,心中不免有几分焦虑。帐中的空气显然更暖一些,抵御住了这塞外夜晚的寒冷。只见那少女倒在角落,昏黄的灯火打在她的身上,显得更加娇弱。他不满地啧了一声,俯身去查看情况。粗糙的手指拨开少女散乱的头发,试探着鼻前的气息。行了,没死。他竟然瞬间放松了许多,大概是不会诅咒明天的出行吧。

    随即他打量起少女的脸庞,眉眼间确是熟悉的感觉,与小妹年纪相仿的面容,似是故人。伊稚轻叹口气,想起阿日善白日留下此人的行为,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他只得把她抱起来放在侧榻上。少女的身躯异常轻巧,远比不上他常用的御星锤。娇小的身体依偎在自己怀里,伊稚忍不住颠了颠怀里的人儿,计算其有多脆弱。他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喊来了王营里的巫医。“她太过饥饿,昏过去了。您只需待她醒过来喂些食物便可。”伊稚有些无奈,中原的女人就这么脆弱?大概是从小跟像男子般的阿日善待久了,竟觉得这般女子有些新颖。看着少女手腕处和脚踝处沉重的锁链,还有她被磨得发红的肌肤,他竟生出怜悯之情。

    伊稚卸去衣物,熄去了摇曳的烛火,躺在了柔软的床塌上,羊毛垫因此陷下去一截。帐内暖和,盖锦被自然有些热。他躺着,看着帐内高处的横梁,沉重地思索着,直至浅浅睡去。

    深夜却没有那么无情了,月色越发皎洁明亮。洁净月光透过窗口照了进来,打在少女稚嫩的脸庞上。

    顿时,少女惊醒,只轻轻起身观察四周景象,发现自己竟躺在榻上。她向主塌看去,月光打在男人的左脸上,深邃的眼被细密的睫毛点缀着,高挺的鼻梁,嘴唇紧闭,嘴角平顺,麦色的皮肤显得强壮健康。她小心着动作准备下塌,却不慎让脚上的锁链碰撞发出声音。伊稚睡眠并不深,皱着眉睁开惺忪睡眼,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少女知晓吵醒了男人,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如果你觉得这里睡得不舒服,就给我滚到地上去。”他未睁眼,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只狠狠道。少女心知不可惊动他,于是小心翼翼又躺了下去。她看着帐内横梁,眼眸愈发涣散。

    夜晚的余寒还未散去,晨光熹微,鹰翼划开远方的云,天际泛出鱼肚白,将辽阔的草原渲染渗透,为万物渡上浅淡的碎金。

    伊稚微睁开眼,看着窗外的天空,深呼了一口气,看着侧塌上熟睡的少女,散乱的黑发糊住了她的脸庞。伊稚起身,走近凝视着她,弯腰轻拿起一缕摩挲着,竟是如此细腻。洗漱片刻,便开始穿戴盔甲。麻质里衣贴身,衬出伊稚结实的胸膛与宽厚的臂膀。银甲哐哐当当,被擦得锃锃发亮。

    少女被这动静吵醒,迷糊了一下便警惕地坐了起来。感觉到了手腕与脚踝处的桎梏,她迎上了他投来的目光。她紧闭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衣服换了,随我去漠南。”伊稚看着她小心的模样,不耐烦道。少女看向侧身穿甲的男人,又看了看床塌边放置的衣物。她抬手移过去,拿起了衣服。柔软的绒毛覆在手掌上,她迟疑地看过去。伊稚已穿好盔甲,并未走的意思,只转头淡淡看着她。少女紧抓着手中的衣物,没有动作。男人只觉有些烦躁,抓起一旁的长弓,大步离开了营帐。“快点。”少女见他离开,放松了警惕,连忙脱衣换上了衣服。

    中原的容貌搭上挛鞮族衣,两种文明的碰撞,为她增添了一份与众不同。少女拎了拎麻质长裙,精致的图案看上去不同奴隶的华贵。

    她缓步走出营帐,脚上的锁链哐当作响。伊稚看着她这一身,淡淡道:“跟上。”少女紧紧跟在伊稚身后,感受到了四周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挛鞮大营,汉人是低人一等的,哪怕是奴隶也敌不上,而那些战俘更是可以随意蹂躏。如今首领让一个中原女人跟从,众人皆是好奇。

    “首领。”伊稚来到一处营帐前,应着眼前妇人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桌上备好的饼袋,转身扔在少女怀里。她着急着动作接着,观察着手中的烧饼,看着眼前男人又迈开了步子,只得边吃着饼边跟上他。僵硬的外皮失去了本身酥脆的风味,几处烤焦的地方她忍着干涩的感觉吃下。终于有了吃食,何必在意这么多了呢?即使她感受到了一阵刻意的刁难。

    来到外营,伊稚一越跨上了马,双手拉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寒风乍起,初阳稀释不了此刻的凄冷。少女抬手捋了捋凌乱的发丝,手中拿着粗糙的饼袋,站在原地。伊稚看向她脏兮兮的脚背,冷哼了一声,伸手拉起了她,侧放在了自己的身前。饼袋在她的惊呼中从手中掉落,落在黄色的沙土上。他用宽厚的臂膀环住她,随后下令出发。

    马儿奔驰在草原上,迎面吹来风,吹得她长发飘扬,有几缕糊在他的脸上。少女从未骑过马,有些害怕,只得靠后寻找安全感。身前的少女钻进了怀里,衣物附着焉支花的香气扑在鼻间,让他心安神宁。

    草原辽辽,从朝阳初升到次日夕霞染遍,一行队伍终于来到漠南,右贤王营。奢华的宫殿金碧辉煌,城中热闹非凡,这里是荒芜大漠中的绿洲。

    王营的夜晚危机四伏。右贤王听闻下臣来报,便设宴于大明阁。

    “在下见过右贤王。”伊稚行礼后落座,身前的是做工细致的矮桌与银造的杯盏。少女跪坐在一旁,有些惊异,他竟把她带在这种场合来。“倒酒。”男人命令道。她木楞了片刻,很快拿起酒壶斟满了酒。“这次请来左谷蠡王,是感谢你增援之助。”瓦拉盘坐在正位,繁杂的珠饰与华贵的长袍交错着,他粗糙的手指拿起一小酒杯,带着诡异的笑容道,“左谷蠡王耿直重情义,绝非心机深沉之人。这杯,我敬你。”透亮的汁水饮尽,瓦拉随即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

    伊稚随即迎上,也一并喝下杯中酒水,而后笑道:“漠南盛产佳酿,右贤王今天款待在下的美酒,可真是甜啊。”最后几字咬字甚重。“哈哈哈,左谷蠡王谬赞了。”瓦拉勾唇笑着,“龙城也盛产美酒,如今可是无法拿来款待了。”语气极其怪异。

    伊稚又喝下一整杯酒,随即也勾唇笑道:“龙城之耻,于王廷立足漠南而言,于右贤王笼络南部而言,不用在下说单于的意思吧?”虽然龙城被捣确是他增援的上谷的一路来兵。“哈哈哈哈,左谷蠡王所言甚是,我再敬你一杯。”瓦拉闻言一顿,随后大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伊稚随即迎上。

    少女看着眼前的男人,这王营里压抑危险的气氛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只机械地又为他倒满酒,手还未收回,便听见瓦拉问道:“这是何地的女子?倒不同善妹的不拘小节。”伊稚看了看身旁的少女,轻笑应道:“是近日我纳在身边的侍女。”瓦拉很快又言:“左谷蠡王也觉得这是个美人?果真好眼光。”伊稚放下举在嘴边的酒杯:“把她带在身旁也能让右贤王赏心悦目,如此美哉。”右贤王笑道:“还是你会言。”

    宴会在谨慎的交谈中度过,伊稚置了一些金银珠宝,立即带着队伍离开了。连夜赶路,对草原人来说是危险的,队伍在荒芜的原野中行进着,刺骨的晚风吹去白日里残余的暖意。

    “为何要带我来漠南?”少女侧坐在马上,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挨着男人,略微沙哑的嗓音打破了风声。凌乱的风吹散她的长发,额间的玉石随风摆荡,撞击的声音被巨大的风声压住。她只感觉男人的胸膛起伏了一下,轻笑着道:“我做什么事,应该不需要给你理由吧?”语罢,她鼓足勇气迎上了男人的目光:“我会尽力做你的侍女,不要把我丢到军营里。”语气坚定,尾音却又带着几丝颤抖。他听着她的话,只觉得有趣,仿佛一只奄奄一息即将干枯的焉支花,拼命汲取着养分,易碎又坚韧。伊稚从容地扬着马鞭,马匹以更快的速度行进着。少女随后不言,转身迎着风。

    一行队伍被辽阔的草原与朦胧的月色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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