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婚过后,我与江瑾承更鲜少见面,也不知他整日里是在忙些什么。
我每日也就抱着雪琦晒晒暖,闲时便做些女工,除了偶尔会遇见林婉婉和江瑾年外,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至少,我不会再被抛下了。
偶有江瑾承会给我和雪琦带些新奇玩意儿回来,我曾和他说,他不必为我做这些的,他却笑笑说,觉得我大抵会喜欢就顺手带回来了。
有时候他笑起来的样子,除去眼底的那抹忧郁与深沉,真的很像江瑾年,我总会痴痴地愣了神。
四年前的那一吻,那一个少年许下的真挚承诺,那惊鸿一瞥,那年少时的不经意,又怎会轻易地在我的心上抹去痕迹。
我心下暗笑自己,他把我当做宁采采的替身,我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做江瑾年的替身呢。
可江瑾年每每见我时,总是冷若冰霜,面色严峻,似是怕我再伤了他心爱的林婉婉。
可是在这府上,注定不能太平不了多久。
尔时我吩咐下人在院内栽了几棵翠竹,今日阳光正好,阳光从半斜的格窗□□入,泼洒了一地金辉。
我便在院内绣起了翠竹,许是许久未碰过针线了吧,每每落线都不尽人意,好像再也绣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不知不觉间,我竟有些慌乱,不知是为了这再也绣不好的翠竹还是别的什么事。
终于,指尖传来了清晰的痛感,一滴殷红的血珠被挤了出来。
我停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不远处倚竹的尖叫声。
这道声音使我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我的心仿佛被无形的焦虑紧紧攥着,找不到安宁之处。
见我从急速奔来,倚竹怯生生地朝我道,“小姐…雪琦它……”
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这一幕。
雪琦躺在地上,战栗似的抽搐着,颤了颤嘴,却再也直不起身,那脖子上上伤口正汩汩地流出殷红的鲜血,眼神中满是濒临死亡的绝望。
通体雪白的它,身上的毛发都被鲜血染红了。
附近的假山后还有一只狐狸,应是刚刚倚竹的叫喊使它受了惊躲在了假山后。
可我看见了它的嘴角还残留着雪琦的鲜血。
雪琦那么小的一只,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再也不会轻柔地蹭我的腿脚了。
我还记得,刚养雪琦时,这小东西怎么都养不熟,给它吃的还作势要扑腾你。
我还记得,它总会在夜半时分悄悄爬上你的塌,蹦蹦跳跳让你睡不好觉,睁眼醒来时却又伏在你的胸口睡得安详。
我还记得,这小东西起初无论你怎么讨好它时,它都一脸傲娇的爱搭不理,只有你给它吃最喜欢的牧蓿草时,才会绕着你跑来跑去。
我还记得每年那漫天飞扬的兔毛,随处可见的圆粒粒让你恨得牙痒痒的同时,看见它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又让你败下阵来。
它陪我走过了一秋又一秋,宁国公府会抛下我,江瑾年也会抛下我,可是我知道雪琦不会。
现在啊,连雪琦也抛下我了。
无数情绪堆在一起,往日与雪琦相处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我脑子之中闪现,每根神经好似都绷紧了般,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感从心底蔓延至我的全身。
周遭万籁俱寂,倚竹只敢捂住嘴小声地啜泣,我望向雪琦的尸体,悲伤积在胸口让我痛得几近麻木。
我流不出泪,也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发不出任何言语,只是如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向雪琦的尸体。
“三七,三七,快出来三七”
倏忽间,江瑾年的声音陡然划破了这份宁静。
我麻木地抬起头,看见江瑾年笑得明媚地抱起假山后那只受惊的小狐狸,神情柔和,轻抚了它的红棕色毛发。
此刻阳光正肆意地洒在他身上,给他眉目镀了层金边,一人一狐,看着好生祥和的画面。
可是这小狐狸嘴角残留着的鲜血,着实刺痛了我的眼。
江瑾年像是没看到我一般,也自动略过了雪琦的死亡,抱着那只狐狸就意欲离开。
“站住!”
我几乎是从牙缝中冷冷地抛出这两个字。
江瑾年抬起眼皮,斜睨着看了我一眼,语气冰冷道,“宁小姐有何指教?”
我已与江瑾承成婚,他却仍唤我宁小姐,显然是不认我这个嫂嫂。
“把这只狐狸给我留下。”我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他终于肯拿正眼看了我,冷笑道“凭什么?”
凭什么?他居然问我凭什么?
我一步步地朝他走近,丝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暗沉的双眸,当年那个少年眼底的清澈早已消失不见。
“就凭它害死了雪琦!”这句话是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吼出来。
这时,江瑾年才将视线缓缓放在雪琦身上,不过匆匆瞥了一眼,便冷冷道,“一只兔子而已,有什么好宝贝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我的心里,倏刻间我全身每处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心底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尽数点燃。
我猛地将江瑾年随身携带的短刀抽出,他始料不及般阻止我,我却将短刀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这柄短刀还是四年前的那柄,四年前他曾用这柄短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质问我是谁,真是没想到四年后我也会将刀对准他的脖子。
我将锋利的刀口对准江瑾年的脖子,清丽的双眸中饱含怨恨,我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再说一遍,把这只狐狸给我留下。”
他却只是低声笑了两下,““宁小姐,三七是婉婉的爱宠,恕澈实难从命。”
天真的我还真以为这样能威胁到他,可江瑾年三两下就制服了我,重新将那柄短刀收好,嫌恶地擦了又擦,像是我玷污了他的什么宝贝似的。
“阿澈,不得对你嫂子无礼!”江瑾承急呼道。
甫一回府的江瑾承,看到这一幕,对江瑾年呵道。
江瑾年冷冷地看了一眼江瑾承,薄唇轻启道,“大哥,她叫宁依依,不叫宁采采。”随即便抱着那只狐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到江瑾承神色一凝,而后快步走到我的身侧。
我没理他,缓缓蹲下身俯身查看雪琦的遗体,我将雪琦慢慢抱在怀里,无所谓血色浸满衣衫,我一遍遍地喊着雪琦,它却再也不会回应我了。
江瑾承陪着我俯下身,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背,这个动作令我抑制不住的情绪终于爆发。
“江念,雪琦,它…它不在了。”
我抬起空洞的双眸,殷红的双眼终于流出了悲伤的泪水,悲伤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化为我的眼泪,再也流不尽。
江瑾承顺势将我揽入怀中,我也没有拒绝他,任由他抱着我,我也无所谓他是将我当做宁采采还是其他人,我现在只想在他怀中大哭一场。
江瑾承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下巴轻抵我的头顶,轻声道,“别怕,还有我在。”
成婚那日他也说“别紧张,有我在”,可当宁采采来临之时,他就立即松开了我的手,我深知江瑾承不是我的云彩,这抹温柔也不属于我,他也不可能为我停留。
但我乞求上天,我希望这一刻他能够为我多停留些。
最终我和江瑾承一起埋葬好了雪琦,但我的眼眶依旧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