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站在底下的太傅太师正手拿卷书孜孜不倦的讲着自开国以来所记载的历代东宫之主的生平事迹。
而坐在上首的人却用手撑着个脑袋假寐着。
形成两股作风。
一旁站着的小太监似乎是被这困意给传染了,脑袋一上一下也蠢蠢欲睡。
最后一行字解读完,底下的太傅太师抬头看向那位东宫之主。
他似乎是真的睡着了,整个人完全倚着皇宫椅,嘴角还有口水流下。
就连一旁的小太监也像是睡了。
“……”
片刻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太子殿下!”
一声大喊彻底把坐在上首的人给叫醒,他打了个寒颤,抬手擦了擦嘴边流下的口水。
等他视线逐渐变清晰时,才反应过来底下站着一伙老东西给自己讲课,开口道,“嗯……诸位先生,都讲完了?”
一片沉默。
男人皱眉,语气不耐烦道,“不说话干什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还是一片沉默。
太傅太师暗暗翻白眼:我有气我不敢说啊。
男人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罢了,都下去吧。”
“是。”
“……”
姚焕之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头,这是他教太子的第六个年头,这六年来,他的这位学生不曾见过有半分长进,是以他对这位太子殿下可谓是忍耐已久,日日里都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哪有半分未来国君的样子!
走到一半时,姚焕之又兀自停下。
他转过身,俯身道:“太子殿下,老臣还有一句话想对太子殿下说。”
男人没看他,自顾自剥开花生壳,将里头的果肉拿出来放在指间搓了搓,又丢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嗯,你说吧。”
姚焕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去:“老臣希望太子殿下日后还是要在这方面多花点心思,早日稳固这东宫之位啊。”
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底下的人,他道,“姚太师这是何意?孤平日里难道不够勤学苦练吗?”
谁人不知,本朝太子左耳进右耳出,唯一装进他脑子里的只有那些讨好他的人从嘴里说出来满是吹捧的语言。
素日里对待他的这些先生们也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在他眼里这些人只是一群墨守成规的老东西罢了。
即使是苦心教了自己六年的姚太师也不例外。
男人拍了拍手,站起身,缓缓开口道,“孤乃皇后所出,从我三岁时这东宫便开始由孤做主,你如今同孤说孤要勤学苦练,早日稳固这东宫之位,莫不是姚太师觉得……孤前十几年是白活了吗!”
“哐”一声,那些装在盘子里的花生被他打翻,碎落一地。
姚焕之神情毫无变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砸向大怒的男人。
“太子殿下多虑,老臣只是给太子殿下提个醒,如今奕王殿下和三皇子开始接管宫中的一些事务,只怕日后这奕王殿下与三皇子若是生出异心,恐怕对太子殿下会不利啊。”
男人转动食指上用黑玉做的扳指,表面还用金丝泊刻出了几条纹路,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你是说萧若琰和萧景弘两个废物?”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两个能有什么能耐与孤抢这东宫的位子?!”
话锋一转,男人语气冷淡道,“不过姚太师,孤还是希望你不要生出异心。”
男人转身,嗤笑道,“孤记得二十年前,成公公宣读的那道圣旨上,念的是我萧无声的名字!姚太师,孤记得你也在吧?”
萧无声继续道,“纵是萧若琰和萧景弘有了这般能力与孤抗衡又如何?这天下最终也只会是我萧无声的。他们只配站在孤的脚底下,一辈子都妄想踩到孤的头上!”
姚焕之仍旧垂眸,弯着腰面向上首的青年。
萧无声抬脚,缓缓走到这位太师跟前,双手将他扶起。
姚焕之直起腰,看向萧无声的双眸。
那双眼里有野心,有愤怒,有傲慢,却唯独没有对天下苍生的爱。
姚焕之在心里叹了口气。
萧无声:“姚太师,你该回去了。”
……
京城,谢府。
一只白鸽飞进窗口落在窗台上,男人伸手将它腿上绑着的铜管取了下来,又松开手任鸽子飞远。
屋内檀香四溢,李行洛一进来就被呛了两口。
李行洛:“咳咳。”
谢雁走到桌前,将铜管打开,取出里头的纸条。
李行洛坐到谢雁的另一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下。
注意到谢雁手中的纸条,便开口问道,“北关王来信了?”
谢雁摇头,“不,是东宫。”
李行洛皱眉,“东宫?难不成你要保太子?”
谢雁喝了口茶,淡淡开口,“谁说我要保太子,一个废物,被人踹下台是迟早的事。”
谢雁继续道:“萧无声目中无人,今早朝会竟直接向圣上启禀将姚太师给换了下去。”
李行洛:“姚太师尽心教育了他那么多年,他居然一点情面都不顾,直接把姚太师换走了。”
谢雁放下茶杯,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他看向窗外,四月的长久梦像桃花一般灿烂盛大,只不过,花终有凋零的时候。
……
京城,奕王府。
“王爷,”府中的管家毕恭毕敬道,“豫国公来了。”
身穿金丝锦袍的男人扯了扯嘴角,手指摩挲着茶杯。
脚步声愈来愈近,正院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男人跨过门槛,府身行礼道,“老臣参见奕王殿下。”
萧若琰笑道:“舅公不用多礼,快坐。”
程晋远顺着他的话走到一旁坐下。
萧若琰倒了杯茶,双手端起,递给对面的男人,“来,舅公喝茶。”
程晋远接过,萧若琰笑道,“这茶啊,是这个月刚产的安吉白茶,口感清新,舅公快尝尝。”
程晋远仰头喝下,萧若琰问道,“味道如何?”
程晋远哈哈笑道,“嗯,确实不错。”
萧若琰点头,“既然舅公喜欢,那琰儿便叫下人捡一盒送去舅公府上。”
程晋远抬眼,“那舅公就不拒绝琰儿的好意了。”
萧若琰:“哎,舅公这是说的什么话。”
程晋远侧头,对站在一边的婢女说道,“你去我马车里帮我把送给琰儿的那套乌鹫拿来。”
婢女俯身,“是。”
萧若琰了然,又把正院其他的下人给谴了出去。
萧若琰转头看向程晋远,收起方才那副讨好的笑容,严肃道,“舅公,如今北关那盘棋已然被谢雁那厮给搅乱了,那北关王……也是个靠不住的!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程晋远缓声道,“只怕是谢雁已经开始派人查这几年户部的账本了,北关这盘棋,我们亏损太多了。”
萧若琰皱眉:“那现在怎么办?若是被谢雁给揪住了把柄,怕是日后都得吊着胆子过日子了。”
程晋远抬手将两杯茶倒满,开口道,“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露出马脚,今早朝会姚太师已经被太子主动向圣上启禀给换下去了,这唯一能够提醒他的人也不在身边,留下一群只会照书念字的废物。北关被堵了,不还有萧无声这步棋吗?”
萧若琰了然:“舅公是打算直接动手?”
程晋远摇头,“直接动手太冒风险,得找个替罪的。”
萧若琰想了想,“谢正甫?”
程晋远勾唇,“不错。这么多年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才把他养肥,不拿出来替我顶罪简直可惜了。”
萧若琰又道,“可是着谢正甫不是谢雁的爹吗?若是谢雁想出手保他……不,若是谢正甫真的被我们拉下台了,谢雁不也跟着一同落网了吗!”
说罢萧若琰突然激动起来,“等谢雁被除掉,那这盘棋岂不是更好下了!”
程晋远暗暗翻了个白眼,“谢正甫和谢雁不同,谢正甫被拉下台,谢雁根本不会受到一丝影响。不然你以为,谢正甫这么多年犯了这么多事,他谢雁为何还坐的住那北安侯的位置?”
萧若琰愣住,痴痴问道,“为何?那谢雁确实厉害,可他俩不是父子吗?只要是进宫当官的,不论是家中大或小,都要一并受罚,这国法上明确写着的。”
程晋远叹了一口气,“到关键时刻,只有从圣上嘴里说出口的,那才叫国法。
“那原先的谢大夫人,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萧若琰:“不知,但我知道她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
程晋远眉心一跳,眼睛望向窗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睛里,却泛起一簇簇的涟漪。
“那你可知道,她与圣上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萧若琰摇头,他怎么会知道,连那个女人都不曾见过一面。
程晋远继续开口道,“圣上年少时,曾误入深山,待他重见人烟,却发现自己到的不是京城,而是一处偏僻的村庄。”
“当年圣上自爆太子的身份,只求村子里的人施舍他一碗粥,让他填饱肚子。可那些村子里的人哪会信这些,于是他就挨家挨户的去敲门,结果还是一样。后来就当他以为自己要死在那的时候,有位女子出现了,并端给他一碗已经馊了的米饭。”
萧若琰:“后来呢?”
“后来那碗馊米饭竟真的被圣上给咽了下去,等到他的贴身侍卫寻到他时,圣上也把那位女子一并带走了。”
“那位女子,就是后来的谢大夫人,钟懿。”
萧若琰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他与他的这位父皇,一起相处过的时间很少,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对他们这些皇子总是不闻不问的人。
幼时的他因为背不出《三字经》被皇宫里的先生狠狠说了一顿,那是他有记忆起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可他却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就搂着身旁的女子走过。
好像被挨骂的那个小孩与他毫不相干。
萧若琰回神,还是不解,“那这与谢雁和谢正甫有什么关系?”
程晋远又道,“在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有意将谢夫人娶进门作自己的侧妃,但是谢夫人不同意,让圣上放自己回那座村庄去。”
“可圣上也不愿,谢夫人又无处可去,太子顺势将谢夫人强制留在东宫,并谎骗先帝,称谢夫人是城南裁缝钟市井的女儿,入东宫是给太子妃做衣裳的。后来先帝驾崩,圣上继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但没有把谢夫人纳入自己的后宫,还颁布诏令,赐婚给谢正甫和谢夫人二人。”
程晋远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看向萧若琰,萧若琰正低眉想着,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中年男人的双眼里,已然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只听的男人缓缓开口,空气都随之冷了几分。
“可他二人成婚仅八个月,谢雁就出生了。”
萧若琰闻言,感觉身体瞬间僵硬住,错愕的看向程晋远。
程晋远错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给她接生的产婆只道谢雁是个早产儿,后来有人想去彻查此事,没成想当初给谢夫人接生的那几个人,一个都没留下。”
萧若琰端起茶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手已经晃的厉害。
萧若琰:“舅公是说……说……谢雁是父皇的……”
程晋远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琰儿,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会想到那里去?谢雁之所以和谢正甫扯不上关系,只是圣上单纯想报谢夫人当年的救命之恩罢了。”
萧若琰听见这句话,顿时松了口气,将茶杯里的茶一口气喝下,“原来如此,看来是琰儿思虑过多了。”
程晋远起身,浅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芳筎还在府上等着我呢,舅公就先走了。”
萧若琰也随之起身,正欲开口讲话,被程晋远打断,“你不用送我,就这点路,能走。”
萧若琰一笑,拱手行礼,道:“那琰儿就不送舅公了。”
程晋远眼眸含笑,抬脚走了。
待程晋远走后,方才被程晋远差遣去马车里拿乌鹫的婢女也回来了。
看着婢女手中的乌鹫,萧若琰眉头蹙了蹙,重新坐下,“放那吧。”
“是,王爷。”
半晌,萧若琰又把自己的贴身侍卫给喊了进来,“离殇。”
离殇持剑行礼道,“王爷。”
萧若琰剥着手中的葡萄,开口道,“你去查查那原先的谢大夫人,看她和父皇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离殇:“属下遵命。”
萧若琰点头,又将刚踏出一步的离殇给叫住:“对了,别让其他人发现,尤其是舅公。”
离殇转过身:“是。”
待离殇走后,萧若琰把剥好皮的葡萄丢进挂在半空中的鸟笼,淡淡道,“故意告诉我谢雁的身世不明,又打消我怀疑他身份的念头,程晋远,你是真当我傻啊。”
笼中的鸟啄了一口被丢进来的葡萄,许是觉着好吃,便又低头啄了好几口。
“可惜,我早已,不是这笼中鸟了。”
……
一直到天色渐渐黑了,楚吟还未将白日里那本《孙子兵法》给读完。
他本人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倦意,倒是一旁听着的楚若寒睡眼朦胧。
又过了好半晌,楚吟才合上书,自言自语的阐述着今日读书的收获。
说完一大堆后,楚吟偏头看向一旁撑着脑袋睡过去的楚若寒:“……”
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堵在了门口。
“喂喂喂!”
楚若寒被惊醒,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楚吟看向她,语气讽刺道,“我一个读书的人都没觉着困,你一个听书的人先睡了,倒也确实没打扰到我。”
楚若寒心虚笑道,“这不是阿吟弟弟读的太认真了,连我都被感染到了吗?”
虽然是被感染到了自己的睡意。
楚吟望向游廊外的天空,今日夜里还有几颗星星冒出来,他还想说些什么时,被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
“二小姐,小公子!”
两人闻声看去。
彩香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二小姐,小公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楚若寒起身,笑道,“怎么了?我与阿吟弟弟今日一天都在府上,不曾出府,你莫不是以为我又出去玩没带上你,满院子找我吧?”
彩香摆手,“不是,是何夫人。”
楚若寒皱眉,“母亲?”
彩香点头,“方才穆夫人在离河院说,她丢了一只很重要的手镯,说是明国公在穆夫人五岁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她派人将整个相国府上下翻遍了,最后在何夫人的屋里找到了那枚镯子。”
一旁的楚吟默默开口,“母亲的镯子怎么会到何姨娘那里去?”
楚若寒也附和,“是啊,娘向来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怎么去拿穆青梅的镯子?”
彩香摇头,语气焦急道,“我也不知道。二小姐,小公子,你们快去离河院吧,穆夫人都把老爷给叫去了。”
楚若寒一惊,楚锦都过去的话,穆青梅没事都会给他整个有事出来,到时候闹起来就不好了,便对楚吟道,“那阿吟弟弟,我就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诶!”楚吟走上前,“我和你一起去。”
楚若寒侧头嗯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