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灰眸瞳孔里着了火——此火并非形容目光炯炯,是真在轰轰烧火
——的小姑娘,被笑眯眯的凤眼女子捆进捕兽网、箍在臂弯里、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
“不是我干的,说了那个灵魂的事情不是我干的!啊啊啊!”
慢火车开进隧道,窗外漆黑,车内昏暗灯色频闪严重。
角落套黑塑胶袋的垃圾桶里,速食汤面饭食的泔水味和到处存在的烟臭,搅混了憋闷的空气。
列车普通座,满载颜色灰暗的旅人。
高个子、酒红发的明媚女子选择了站票,还带着个活包袱。
她扶也不扶、却站得稳稳当当,对肩上不老实的包袱不予理睬。
“啊——混蛋家伙!这是去哪里!!放我回地狱!!”
少女在周遭旅客专注而无感情的凝视下,仍放肆地叽哩哇啦叫唤。尖叫的娇嫩声线之内蕴含浑厚底力,声波能量荡出厚实的混响。
她手嘴并用,终于撕开“渔网”束缚,灰色的蓬松长辫荡在半空,淡紫长裙的褶边,被一双嫩白少女腿扑腾得上下翻飞。
少女乱挥小手扯飞女人的酒红色长发,长发听命地重新铺下、纹丝不乱;
少女揪她眼睫毛,眼睫毛也坚固不落;
少女黑刃般的指甲胡乱划过女人脸颊,如同划过一片柔软的虚空皮肉,滴血不渗,愈合后的肌理细腻如常。
女人一双玫瑰金色带细闪、璀璨到令人发指的凤眼,神息凝聚,眼尾愉悦上挑。
仿佛少女的一次次挣扎,只是叫女人心中一喜、又一喜的小享受。
直到少女喉咙里发出急不可耐的低吼,灰发覆盖的头顶、冒出两只锋刃相对的黑色魔龙角。
“永代!……”
女人仍不放手,少女心中闷怒达到鼎盛,蔷薇色狂火从瞳孔冒出,无制地烧红了眼。
身躯挤挣她锁扣般的臂弯,各处很快膨胀生长得丰满硕大,宽松轻盈的学生裙泛出绸光、色泽变幻,收作紫红的裹胸紧身礼服。
肤色从缺少血气的素白变深为润腻的麦色,野性的肌肉汗光发亮,看上去浑身是力,形态不能再完美了。
周遭乘客缓缓挪动脑袋,对魔性大作、变了身的女鬼慢慢眨眼。
由于熊熊鬼力扰动的关系,乘客茫然的神思有活跃起来的迹象。
列车冲出隧道,天光灌入车厢、四周大亮。女鬼双目中蔷薇烈焰也烧混了睛明,她大张血口,仰脖吼若龙吟虎啸,贯穿整个车厢。
随着吼声,那颗颗锐白魔牙铮然出鞘。口涎晶亮,两手爪尖掐入女人的下颌和肩头、埋头作势就要咬进她的喉头里去。
同时,后腰处肌肉结实的灰尾巴鼓着狂怒,甩鞭子般“啪!”地抽打上女人耳际。
一道紫红痕迹留在永代鬓边颊上、没能瞬间被消去。
鬼身恶质繁多,于永代的神体而言有毒——当然,威力足够才能有所作用。永代月神吃痛,霎时摸上受伤毒发、火辣辣的脸侧,一双深瞳缩于黑点,脸上笑却更盛。
她抚愈伤痕,仰头轻笑着避开,道:“宝贝儿,你竟变得如此强了!”
同时,手上将她灵活地一翻,女鬼沉重结实的身子就被她横抱在怀里。看似亲密怀抱,实则两个臂弯都加强了神力封控。
永代将威笑的脸压过去,张口,贝齿轻叼住她向外横长的厚实耳廓,两唇中腻滑地吹息、亲昵道:“灰灰兽宝贝儿,虽然再怎么喧闹,列车员都不会来管的,但是、千万别因为鬼力大发、打搅了旅客们……
在这边闹出了篓子,寂默降下神罚,恐怕有损你修为……”
“什么灰灰!……什么兽!我叫荼荼、荼荼!……呕!滚远点!”女鬼口中发出强烈的抱怨,大爪掌推开她的脸。
面前阴影消逝,荼荼的眼光接触到周围呆怔静止的人们,才察觉一些不对劲。祂收了尖牙利齿、头角尾巴,熄灭眸中火,变成个普通的漂亮女人。
荼荼舔舔平滑齿列、抬手挠挠耳朵背面,在永代怀中用晶亮的灰眼睛好奇地观望周遭。
瞥见窗外云雾缥缈间露出的片片青天、块块悬浮于空的陆地,祂就扬眉作疑。
鬼鼻子耸起、仔细嗅嗅过于真实、真实到有点刻意的车厢闷臭味,才晓得身在何处。
“变态发育过、还是像小猫一样,噢这小鼻子好可爱~”永代赞赏道。
“这叫变身成真身!放开我——”
荼荼想挣身下来,永代还霸道地不收钳制,荼荼能量与之相比尚且弱小,只好仰视永代阴柔的美女脸、皱起灰眉重复自证说:
“那件事情不是我干的,我只负责代言游戏、赚代言费,没有动机擅自肢解、拼凑出鬼差魂灵,还巴巴地给寂默老儿送过来领功……”
祂突然气不过,掐起墨甲长长的小拇指尖示意:
“你不知道!寂默抠门死了!骗来的鬼力只分我0.001%那么多,怎知道这破游戏流水那么差,到现在还不够我长一根小拇指甲呢!”
“不许转移话题,凶手总是喜欢回案发现场,你去看了那女子和墨少一趟又一趟。”
“我、我好奇啊!这里的镜像空间实验、还有送鬼入人世的容错测试……都很新鲜。我当初做鬼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好奇心害死猫、私自入世做了人,死后才塑成了这阴鬼身嘛!你、你应该很清楚吧!”
荼荼面对永代,灰眼珠转了一转翻出个白眼,鼻子里哼哼喷息,脸红气恼。
永代挑着眉毛,打量怀中祂艳丽丰硕的大鬼身姿,问:“荼荼宝儿,你平日满嘴胡话,这事儿当真没骗我?
你要知道,擅自拆解拼凑灵魂可是大事儿,若墨少鬼王此后真受了那特殊灵魂的迷惑,遭劫而身消——
宇宙之中报应不爽,就算墨少鬼王魂散归虚、不能报复你,总有一天,这等坏事会轮回到你自己身上的。”
荼荼怒得嘶声哈气,端起胳膊对祂的脸指指点点,口中理直气壮道:“我把话放在这!报应谁也不能报应我!我荼荼鬼王干的坏事是不少,甘愿、也不怕遭那些事的报应,可这事儿、没做就是没做!”
“嗯?这就奇怪了……除了我的荼荼宝,谁能……”
“才不是你的宝,放我下来!你这家伙、身上腻腻滑滑冷冰冰,恶心死了!”
被嫌弃的永代叹口气,轻巧地丢下她说:“好,我却是知道了,你在转生道旁边瞎转悠,又总跑去人世偷看——是因为,还存着那入人世为人的心思吧!可使不得!!”
荼荼站定后默而不语,低头嫌弃地掸衣裙、跺鞋跟,理也不理祂。
永代也不恼火,更加严肃起一张本就容色凌厉的脸,说:“荼荼,墨少鬼王投入大量鬼力,这些能量经由转生道可以越界入世不假,可,你要知道一旦投入、就是有去无回。
并且,鬼力借人尸身活动,也并非真正的投胎为人——时间短、肉身不契合,身魄侵扰意识,造成对特定鬼差角色上瘾的副作用,更是可怕!
寂默月神所造此处,本就是个赌场,一旦入局后大抵倾家荡产也无所获,和你期望的那种入世相差太大了,我劝你不要尝试。”
“……我明白,我就是看看而已。本身对那些鬼差、也没兴趣。”荼荼直起身来,将落寞沮丧的脸色撇向窗外,不叫永代看见。
“嗯。那么说回来,除了你,干坏事后总施些障眼法、能阻碍我计算空间历史真实情况,还有谁做了此等坏事能消去痕迹?”永代放下心来,兀自思考。
“做坏事不被你发觉,肯定是鬼力强旺的坏家伙们呀……我看郁郁鬼王、啖厌鬼王、水祟鬼王之类,如今尚可与你永代月神一搏呢!”
荼荼扭头将长辫子甩在背后,沿过道往列车前进的方向走,观望着两侧窗外景色,随意地说:
“……还有啊,既然你说那女子的灵魂是个缝合体,一定留下了缝线的能量痕迹,从拼凑、缝制手法上也能找到始作俑者留下的蛛丝马迹,你动脑子想想算算,好不好。”
面前的推拉门年久失修卡住了,麦色大手用蛮力将它扭卸而下。
荼荼丢开那门,迈步走进另一节车厢,抬头就看见了正中间永代挺立的轩昂背影。
荼荼回望后面、门已经修复好,堵住了视线。
转头见前方永代,觉得祂猛然昂头清醒的样子,有点神经。
永代转身,一扬褶皱繁多的淡色衣裙,张开光环叠饰的双臂,红唇弧弯咧到耳朵、笑靥绽若大丽花地对向这边:“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荼荼!真奇妙啊!”
荼荼垮下脸大叹口气,快步走上前攥拳、龇牙作势要锤扁祂的美面,怒说:“奇妙个屁!你装什么?过道门是你搞的鬼吧!为了关我,连传送能量场都用上了?我不是要逃!我哪能逃出你这家伙的手心?这趟车的目的地是哪里?你要带我去哪里?”
永代努嘴:“你见了这满座神思恍惚的家伙,还不知道目的地吗?动脑子想想算算?”
“嘶……学我说话!……”荼荼想揍祂,嫌触感冰冷讨厌,忍住了。
祂端起手臂,手指在皮肤上随意敲击,往车厢内眺望一番、拧眉道:“看来,这些精神体在寂默的镜像人世空间里精神涣散了,如同行尸、是待不下去的。
列车似乎在上行、刚刚经过了空间三层的几块悬浮大陆……这是赶着去一层‘门’那里投胎入世的列车吧?你带我去那儿干嘛?观赏投胎吗?”
永代倚靠在座椅侧面微笑不语,这时,外面除了射进方窗的金白神光再也看不见其他,已是到了此世界的“天堂”。
两面窗子涌入的金芒逐渐盛如聚光灯色,打在永代俊美瑰丽、气势恢弘的神身上,夸张地熠熠闪辉。
荼荼只是瞧祂一眼,鬼鼻子被内外神力相映的强光刺激,立即打了个喷嚏““哈——秋!”
祂揉着鼻子嘟囔说:“要是小鬼在这儿,早见光死了,真要了鬼命。”
“……哎,我说,荼荼,”永代用胳膊肘捅她腰侧,紧接着转身欺压上来,破了神颜端庄,凉手指点着祂的心口肌肤、些微突破精神结界浅浅探进去,邪笑说:
“那‘门’升级过……如今不仅像照妖镜那样,可以照见精神体真身,连透视内部能量都能做到了。
如此,我想带你去,瞧瞧你那颗……紫红色的心,与三千老师初遇你时,祂只拽出半颗来,你一喊痛,祂就这么放过了你,没叫我看清楚,太可惜。
荼荼,我巴望好久了……这次能仔细透视看看……它到底漂不漂亮?”
荼荼闻言,身颤悚然、瞪目大惊!
被三千无情扯得半颗心脏冒出胸口、心肉遭到指掌重重挤压的幻觉,合并了被迫成为鬼王以来诸多无可奈何的痛苦回忆……侵入意识,眼前更添上那三千神尊冷漠、愠怒、嫌弃的容色,让痛意剧烈地袭身。
祂涣然错乱的心力,牵弄得全身筋脉都在抖。
荼荼想也不想,猛打开祂凉滑的手捂着心口,就要去撞开最近的车窗、企图强行突破结界。祂像即将被抓住烹杀的小兽那样狂烈地挣扎,边撞那玻璃,边瞳孔大扩地惊慌四望,口中绝望地喊:“救命!救命!不要!!”
永代恐怕祂那尾巴再施展毒力伤着自己,躲避祂摇来摇去、尖端炸毛的灰尾,扯祂裙子笑说:“喂喂,要不要这样激动啊?你发疯啦?”
永代还在笑,却见回头来的荼荼已是一副惊怕至极、怨惧浓厚的失神样态,不禁束手一愣:“你……没必要吧……”
荼荼背对照瞎了一切的强光,灰眸水色在晦暗处波荡、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抖声控诉说:“非要这样才行吗?!非要这样一次次折磨我侮辱我,看我心里痛、看我害怕、看我受折磨,你们这种老神尊才能感觉不无聊、得到些精神上的快意吗?
你们这样,跟最毒的魔鬼又有什么区别!那个三千是这样!!你也!!”
永代尴尬扯唇:“你反应过激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荼荼缩紧身体,热息战栗、泪落更多。
永代见状赶紧猛吸一口气,挺起胸脯发誓说:“真的宝贝!你是我心爱的天才的鬼王小宝贝!我也只是好奇想看看你的构造,仅此而已!”
永代月神一脸纯洁无辜,祂作为顶级阴神长得足够好看,好看到产生锐利的侵略性、奇异的致幻性,这会儿又与过剩的神辉相映,浑身灿灿发光。
荼荼面前是如此辉煌的月光女神,当然被晃了眼睛、在原处缩着身体发呆。
趁这功夫,永代得意扬眉、将祂一下扯过来,把那抖颤的、热乎乎的身体拥在自己清凉腻香的怀里。
秀丽的指头给祂擦去鼻涕眼泪,一点也不嫌弃她浑身鬼息浓厚刺鼻,哄道:“哦不哭不哭了……你这么不愿去照镜子,就跟我好好说嘛,我岂是那不讲道理、对鬼用强的神呢?
看看你,还是定性不够、太容易激动了!嗯,也难怪呀,那回三千老师把你吓得够呛吧?瞧、都留下心理阴影了,呼呼,我给揉揉……”
荼荼惊恐未定、在一方月神柔息中吸鼻子,肩头哭得一震一震的,只顾一爪子一爪子推拒祂伸过来的咸猪手,也不回话。
车厢里冷气时强时弱,这会吹过了头,扑出来沉落在鼻间、冰花融化般、甜丝丝的。
永代眉间稍凝,动作僵住了。
荼荼得以渐渐放下护在心口的手,自己调整情绪,深吸一口气,再颤颤地呼出来,样子似是冷静了些。
“呃!”永代眼珠轻转,红唇抿了抿,突然改口说,“不过哈!三千老师,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的,当时你一求饶,祂就心软不扯了、还许了你个威风的鬼王做,对吧?
祂这神是很好的呀!而且荼荼,你不知道三千老师的风格,祂不爱宣扬自己的,当初你能做满将近十年的人类,说来也要归……”
“……求你了!别提祂了……好不好?”荼荼避开强光、虚弱地垂眸捂脸,哑声恳求着阻止永代,“祂心软吗?心硬吗?祂都没有心吧……如果,你以后都别再提起祂……或许我们还继续能做朋友,否则、”
“喔、好!不说了,那咱还是好朋友哈?”永代眨着眼睛小心说罢,对周遭空气尴尬地咧一下嘴,眼睛转转,额头鬓角冒出层冷汗。
“放我走,”荼荼对此毫无察觉,一手掌根抹抹眼眶边上的残泪,委屈道,“好累,呜、我要回地狱睡个长觉。”
“你……你要不要知道墨少和那女人的大结局啊?我看了、回头说给你听?”永代在胸前搓着修长两手,对祂半踏出车厢结界的背影讨好地说。
荼荼头未回地离开、消失,答应的嘟囔声却乖巧礼貌:“嗯、要,谢谢。”
看来祂真是累极,一点反抗回击的能量都没了。
“嘿!有时真是出奇的可爱呢,要归因于那颗漂亮的心吧……”
永代伫立原地,刚绽笑评价一句,眼前就赫然挡了座雪塔般的冷峻神尊。
神尊拢袖、凝息不语,但冰花凶烈地扑到脸上,永代面颊生疼、知晓利害。
祂急急忙忙收笑,火速垂头认错:“徒儿永代不该妄议老师的所作所为,敬听三千老师教训。”
“与鬼亲近、于你有益,而过分亲亵、则不可取。”
“徒儿,明白了。”
“为师,缝制出那件鬼差的精神体,是捡拾现成的漂游残魂制作,未曾肢解任何生命。”
三千月神这平淡出言的第二句,叫永代暗惊、心里拔凉又发毛:果然是三千老师!可这般荒唐罪事,老师清高自持,为何要做……
祂神识微凛、静听后话。
“……缝制祂,交给寂默月神,自有我的计算和用处。但毕竟是违逆生灵诞灭之道的粗劣之举,你虽胆大,却不要贸然效仿——想来,最终是瞒不过你的,与其放你瞎琢磨,不如、明白说与你听吧。”三千声音如常,端正而柔和,带有好意。
“永代明白。”永代才镇定心绪、抬睫展笑柔媚,“老师,我比较想知道,您做出此举是为了什么?”
三千雪睫落又起,光色莹莹的睑肤划过,其下清透冰眸中早就凝结了惆怅落寞的浓浓雾色,是永代从未看过、更看不懂的。
祂回身背对永代,面向大鬼荼荼刚刚离开的那扇窗,少见地松袖、垂臂、握拳捏了捏雪白柔软的手指,很缓慢的,又无力轻放开。
“没什么大的考量,我既制造了那灵魂,就该与祂有缘,留着这份缘备用、如此而已。”
三千话说得朦胧模糊、永代也听不太懂,却在下一句让永代知晓了祂监视此处的真正时刻,因此听得实在敬畏:
“也许像你说的,还会起到一些……报应上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