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程悦自认不是花心的人。
中学时期,他对自己的性取向还没有清晰的认知,纵然有一副好皮囊,却对身边的姑娘礼敬有加,从不逾矩。
当时已经大有花花公子哥风范而且男女通吃的汤存睿就说他是和尚转世,天生干秃头这行的。高三的时候倒是好不容易和班上一个漂亮姑娘有了那么点意思,难得地言程悦以为自己有了心动的感觉,结果因为学业繁忙一直暧昧到毕业散伙也没个准话,于是心里那点假心动自然而然地就淡掉了。
后来上了大学,遇到了可以称得上是人们口中所谓初恋的人,问题是人家是个男的。
言程悦深思熟虑之后确定,自己原来是同。
云守清是他第二任对象,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分手的。理由见上文——因为他死了,言程悦自然也就失去了和他分手的机会。
离开前他还和言程悦在天台上看月亮,给言程悦讲笑话,逗得言程悦哈哈笑,两个人的笑声在天穹下散开来,交缠在耳边。
云守清说要陪爸爸去热岛潜水,三周就回来,会给言程悦带礼物,然后言程悦就等来了一道死讯。
海洋一直都是个高危场所,言程悦没想到这个认知会以这种方式如此剧烈地扎进他的心里。他很少会回想这件事,毕竟死亡从来都让人不愉快。
要怪就怪魏逢不愿选择体面的分手,偏要不撞南墙不回头搞得头破血流,提这种事情谁脸上都不好看,何必如此难堪。
当然最该死的还是搞事的罪魁祸首汤存睿,他本人倒是理直气壮。
“怪我干嘛?还不是怪你?你自己没心没肺,我怎么知道还能吵。这下好了,说清楚成这样他总不会还不死心了呗。”
言程悦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头还有点晕,阳光穿过窗帘中间的间隙透进来,看样子是个好天气,而且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懒得说话,汤存睿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手机里传出来:“这我哪想得到啊,我还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呢肯定也留下过个夜什么的......”
言程悦耳不听心为净地把电话挂断了。
昨晚魏逢终于被言程悦过于伤人的话痛击到,良久的沉默后一声不吭地打开车门,一直等到看见言程悦进屋上楼,二楼的窗户亮起灯光才驱车离开。
言程悦本人身心俱疲累得要死,从洗手间出来多一分钟思考也没有就倒在床上飞快入睡。
才刚挂断汤存睿赶着听热闹把他吵醒的电话,往被子里拱了两下,铃声又响起来了。
看清来电人想不接也不行,言程悦接起电话:“喂?妈妈。”
“你还没醒吗?”
“刚醒了。”
“没上班也不能这么懒散......赶紧起来吃东西,下周日你二姐订婚,早几天回来啊。还有我听说沂城那边民间老工匠给人结婚打金锁的弄得很漂亮,你弄一对回来送。”
“知道了。”
言程悦大学选得离家远,毕业后也留在这边工作,一年到头没回几次家。他家是重组家庭,妈妈带两个孩子,爸爸带一个孩子,凑一起后来生了个他。
各种因素之下居中的位置反而显得有点尴尬,言程悦对每个家庭成员的感情都比较平淡,不存在牵挂一类的困扰。
家境优渥,不过他对创业没什么兴趣,简单地当着社畜,刚在一家出版社辞掉编辑的工作,准备先闲着休息一段时间。
言程悦挂了电话,睁着眼睛盯天花板。沂城民间传统的打金工艺他早就知道了。
云守清是个土生土长的沂城人,在一起后给言程悦展示过自己小时候拥有的长命锁和金串铃,言程悦夸了句做得真漂亮,云守清就说要是言程悦嫁给他就去找人打一整套当聘礼,又开着玩笑说到时候生两个小孩给孩子也做。
言程悦当时话没过脑嗤笑一声问:“怎么生?”
云守清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下,笑着翻身过来压他,边说:“妈妈生呀。你说怎么生?”
言程悦反应过来当即闹个大红脸,愤怒地踹他,云守清笑着讨饶,言程悦被他笑得更脸红,又踢他好几下。
往事总在回忆时被赋予意义。至少对自己来说,云守清是个理想的对象,温柔缠眷又不失情趣,哪怕有不理想的地方,也已经随着意外的发生而永远不会浮现。
任由记忆往回走了一会,言程悦彻底没了睡意,乖乖起床。
街两边的树笔直笔直地立着,变色的树叶挂得稀稀疏疏,其余大半都铺在了地上。
这一片居民区在城区外围,相对安静,没有弯弯绕绕的交通网络,只有门前一条宽阔的水泥路横贯过去。房屋大多自带小院,栅栏上常绕着爬藤植物,随季节盛衰,静静地度过一年的春夏秋冬。
言程悦拉开窗帘,靠在窗边脸朝外发了会呆,才慢慢地去梳洗。
他叼着面包打开电脑,看见出版社的同事发来几条消息,是关于一些交接收尾工作的问题。等他再抬头,墙上时钟的时针已经将将指向正上方。
还不饿,于是调了部电影出来看,心不在焉地看完后躺下睡起午觉来。躺在床上,言程悦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放起刚刚那部电影的内容。一部轻松低智的爱情片,主角经过各种无伤大雅的波折后修成正果。
他曾经和云守清到电影院去看这样的电影,影厅只满了一半,他们两个人坐在最后排,放到一半言程悦就忍不住吐槽:“太弱智了。这种剧情是怎么写出来的......”
云守清正靠在座椅里犯困,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听见这话,和言程悦拉在一起的手动了动,把五指扣进他指缝:“其他的一样烂,不过到这来谁认真为了看电影。”
很应景,他们前面几排就坐着一对情侣,就在这时候、在影院昏暗的环境中凑一起亲上了。
言程悦礼貌地没有露出嫌弃,语气却没收敛:“如果你说的是为了这种事的话现在就把手拿开,别等我扇你。”
云守清很轻地笑了起来,得寸进尺地歪过身子把头靠在言程悦颈窝边蹭了两下。言程悦很不客气地去扇他的脸,手心碰到云守清的嘴唇,被他趁机亲了一下。
言程悦这下真嫌弃了:“天啊,你是流氓来的啊。”
云守清把脸放在他手里,弯月似的浅眉下那双狐狸眼半眯起来,薄薄的如花瓣一样的嘴唇弯着笑,专注地看向他,这样的神态直到现在还深深烙印在言程悦的记忆中,像火灼烧过后留下不灭的痕迹。
不是说言程悦爱得多深忘不了,实话实说,真相就是哪怕你对某一个人的感情再深,如果你在漫长的时间中没有办法见到他,他的样貌、声音、神情、有关他的一切都会慢慢变得不清晰——这是遗忘的过程。
而言程悦有一整本相册用来记住云守清。云守清在某些方面很难想象地有些坚定的仪式感,好比说他坚持要用相机拍照片、冲洗出来,然后整理一本相册,在指尖能够触摸到的实感上记录两人每一个值得纪念的瞬间,让点点滴滴汇成一条河流,流向遥远的未来。
常言道是天不遂人愿,连这条满载心意的河流也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