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又是一年冬雪时……
定王府。定王陆见深将做好的杨梅酒拿出来,请南荣释品尝。
他饶有兴致地给南荣释讲他的制作经验:“白糯米浸泡三个时辰为最佳,选软硬适中的杨梅入酒,放酒曲时……”
南荣释含着笑意,耐心认真听定王侃侃而谈。自与陆见深结交为友,他便随着这位外姓王爷做遍了天下文人墨客那点附庸风雅的事。
时而吟诗作对、对弈布棋,时而抚琴弹唱,听高山流水知音事,时而品茗赏雪,嗅梅花著遍玉生香。总之,没点琴棋书画诗酒茶的底子,还真没法跟这位王爷处在一起。
南荣释庆幸,母亲秦潇雨多才多艺,说唱俱全,自小跟她耳濡目染,文房四艺也算精通,诸子百家也算略懂,倒能勉强跟这位王爷讨论一二。
这不,今日飘雪,陆见深又来了雅兴,约南荣释来小聚,两个人看着窗外大雪纷飞,暗香浮动,青梅煮酒论英雄。
南荣释清楚,这位定王爷看似天高水阔任鸟飞的闲适模样,表面纵情山水,沉迷风雅,但实则城府极深,智慧深远,不过用出世的态度,在做入世的事,不然他也不会结交自己。
这几年,南荣释不负南荣家所盼,奋发图强,带动家运由衰转胜,慢慢中兴家道,如今的南荣世家,渐渐恢复了祖上的荣耀。
他刚回归南荣家时,面对一个偌大的烂摊子,产业虽多,杂乱无序,为了不坐吃山空,留出逆转的财力资本,他对整个家族重新整顿,改变家风,重立家规,日夜操持,总算看到了希望。
南荣释信奉,宁静才能致远。这几年,他努力抛开杂念,克制情欲,静下心来,低调踏实做事。
如今的他,心境沉稳,潜心笃志,他希望自己可以像定王一样,稳稳蛰伏,不急不躁,只为有朝一日可以厚积薄发,实现心中所愿。
萧恒佑继位后,虽实行了很多巩固皇权的措施,但后延疆域太过辽阔,需要各封地的藩王镇守一方,保一方太平。
但为防止藩王力量威胁皇权,佑帝做了各种防范措施,派来定海“盯梢”的蓝蝶暗卫数不胜数,身份隐藏得很深。
方陌北也是受佑帝之命,监督定海地方官员和藩王动向的。
陆见深需要有一个人来辅佐他,对付这帮难搞的暗卫,对付佑帝下派过来的人,南荣释便是最佳人选。而南荣释也需要定王的扶持来巩固南荣氏的荣耀。两个人互为依托。
从定王府出来,南荣释身边心腹霍昭问道:“主,我们直接回南荣府吗?”
“不,去竹林小筑吧。”
只有在萧恒信这里,南荣释才能真正的放松。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越来越喜欢萧恒信的竹林小筑,也许喜欢竹林的清逸幽远,也许喜欢萧恒信所泡之茶的馥郁芬芳,谁知道呢?
“你如今跑我这里,是越来越勤了,我竟不知一个小老头有什么魅力吸引南荣公子?”萧恒信打趣他。
“不过来讨杯茶喝,莫要小气。”南荣释轻轻一笑,熟络地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普洱,暖暖胃。
“醉翁之意不在酒!!”萧恒信也笑着,坐在对面盯着他。
南荣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喝着茶,目光却不自觉飘过竹林,看向远方……
竹林小筑对面有座山,半山腰有一片空地,建了一座园子,方陌南和婧书便住在里面。
围墙垒得很高,防止山间野兽、恶人出没。房子依山傍水,冬暖夏凉,住着还算舒服。
山里安静,空气也好,只是上下山不方便,方陌南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应生活物品皆由下人采办,方陌北也时不时派人送东西来,她倒也不操心。
只是山野潮湿,住久了关节筋骨不适,方陌北多次劝她回方府居住,她就是不肯,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定期派郎中去给她诊治。
方陌南是打定主意在这里住到死,任婧书怎么劝也不听。婧书知道小姐心里苦,也不好说什么。
当年一道赐婚的圣旨,彻底断了她与方陌北的缘分,今生今世,他们只能做兄妹了。
方陌北当时决定抗婚,但抗婚就是抗旨,最终的结局不过是多一些人陪葬,不会有好的结果。
方陌南想起普宁寺的下下签文,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再多的挣扎痛苦,也是徒劳。
她不愿意哥哥为难,不愿哥哥违抗圣旨被佑帝忌惮厌恶,只有她退出,才是两全之举。
方陌北了解妹妹,她若嫁人,必是正妻,绝不会为人妾室。所以,他根本没提过“共侍一夫”的话,那便等于轻贱、辱没了妹妹。
“不知,方姑娘在山里,住得可还习惯?”萧恒信幽幽说着,又笑道:“已经这么多年,不习惯也习惯了。”
南荣释没有回答,面色也如常,好像讨论的对象是个完全的陌生人。但萧恒信知道,他的心但凡还有几分温度,也是因她而热。
南荣释每次来,不论把酒言欢,还是静坐听禅,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总是不经意间穿越竹林,望向山对面的房子……
从他与方陌南第一次踏进竹林小筑,萧恒信便知道,不论是以前的江远帆,还是如今的南荣释,他待她的那颗心,都是最干净、最赤诚的。
入夜,南荣释在书房研究扩建祠堂的事,他决心将南荣氏的祠堂重新扩建修缮,里面不仅供奉男性牌位,也要同时供奉女性牌位,他要让母亲的牌位正大光明地进入南荣氏的祠堂。
母亲的尸骨已被挫骨扬灰,化为虚无,她连接这个活人世界的唯一介质,便是她的牌位和族谱册名。
他想,让母亲牌位正式入家族祠堂是第一步,在族谱名册上写入她秦潇雨的大名是第二步。
这不合祖宗家法,更何况母亲是青楼艺伎,在世俗眼里,她身份低下,不干不净,但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与议论在他看来都是狗屁,他就是要让母亲正大光明、名正言顺。
霍昭走进书房。南荣释低头认真看工程图纸,轻轻问:“打探清楚了吗?”
“主,打探清楚了。方大人与夫人龚心悦感情冷淡,夫妻不睦,因是皇上赐婚,总要维持表面的融洽,但实际上,感情早已破裂。”
“什么原因可知道?”
“夫人比较强势,控制欲很强,甚至不允许方大人与异性接触。这是主要原因,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龚心悦为礼部侍郎的掌上明珠,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自然娇生惯养。”
“是,听下人说,夫人之所以格外强势,是因为得不到丈夫的重视,憋闷压抑久了,情绪也越来越差。”
“方陌南那边呢?”
“我派去的人每日暗地盯着方小姐的宅院,可以确定,方大人隔段时间便去宅院,恳求方小姐回方府。有时,方大人会在宅院外徘徊,偷偷看着方小姐,真是用情至深。”
是啊,真是用情至深!南荣释冷笑,暗自想着:“方陌北,既然你如此珍视方陌南,我便要夺了你最珍惜、最在乎的人,你与她这份牵扯不断的深情,便像我父母的骨灰一样,烟消云散吧!!”
南荣释当即提笔,书信一封,递给霍昭,吩咐说:“把这信尽快交给定王,他会帮我达成所愿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