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阁百工峰
弟子们严阵以待,散在两排站在大厅两侧。
一名身着道袍的老人和一名青年弟子走进大殿。虽然甩着白花花的胡子,但老人体格健硕,步伐稳健,脚上底下像是有了弹簧,身后弟子运足灵力,艰难跟上。他衣袍简易,下摆中吊着一个青色玉佩,那正是各峰各堂长老们的标志。
为首的弟子柯厚很有眼色,立马迎上前来恭敬道:“王长老,您来可是要调派百工峰的弟子?”太玄峰长老王道一想要调派百工峰弟子的消息,早就像长了翅膀,飞进了周围弟子的耳朵里。
“嗯,把你们那个写字很好的女弟子叫来。”王道一点头,摸了摸胡子,“叫赵念是吧?”太玄峰又被弟子在私下里叫做藏经峰,峰内收藏了不少的书卷典籍,不少弟子经常到太玄峰借阅典籍,提升修行。王道一主持着太玄峰,弟子们对他多了几分尊敬。
虽然早有消息传闻,但殿堂内的弟子们依然难以克制的露出震惊的表情。如果弟子被选中离开百工堂,就无需再为赚取灵石干些洒扫等基础的活,如此便有更多的时间投入修行。虽然本质上仍然是外门弟子,但能到长老所在之峰专门服侍长老,无论如何,对于普通外门弟子们晋升内门弟子是大有裨益的。但是,特地让长老跑一趟的弟子,竟果真是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赵念吗?
顶着羡慕、嫉妒、震惊、不屑等异常复杂的视线,队列中一名身着灰色衣袍的女弟子站了出来。她素色发带裹着长长的编发放在腰间,五官秀丽,眼神清澈,面带青色胎记,正是赵念。
王长老满意地点点头,“小丫头,你好啊!”
见到和蔼的王长老,赵念心生满满的感激与欣喜。一月前,她偶遇上山拜访好友的王长老,彼时她还不知道面前穿着邋遢的老人正是宗门一峰之主,只当他是上山来探亲的弟子长辈,亲切地与他介绍自己运用灵力在竹简上刻画的新字。字迹清晰、排布整齐,劲骨丰肌,这是她引以为傲之事,平时毫无机会展示,见老人言谈洒脱,自有一派逍遥之意,那时便拉着老人好好说道了一番,没想到老人开口便邀请赵念去洞明峰为他抄录一些经卷,反应过来的赵念大喜过望。
可是,唉·····
回忆至此,赵念忍住满心的遗憾,恭恭敬敬地行了完整的弟子礼。
礼仪挑不出错处,只是包着绷带的右手有些迟缓。
见王道一长老的视线扫到了自己右手上的绷带,赵念忍不住地心虚,先开口道:“王长老,弟子前日不慎砸伤了手,医长嘱咐要休息月余。”为了让戏做得更逼真,不让人看出端倪,赵念狠心用石块砸伤了右手腕,再加上她刻意放柔了声音,整个人瞧着可怜又虚弱。
见王道一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为增强信服度,赵念补充道:“弟子自知目前无法胜任侍书弟子一职,百工峰弟子郭天湘曾与弟子一道练字,或许可以担任侍书弟子。”
听闻此语,早就严阵以待的郭天湘从阵列中走出。迎着众人的惊诧目光,她身着一袭粉色衣裙,挺着笔直的背脊,双手捧着一幅精心撰写的纸卷,身姿轻盈、面带微笑地前行两步呈递给王长老。身旁青年弟子接过,呈递的玉扣纸上蝇头小楷,细小轻盈,看来倒也舒适。
这一刻,王道一仿佛看穿了两人的做派,蹙眉犹豫。
赵念她素来感知敏锐,感受到投在身上的眼神逐渐变成了费解。她非常清楚,不少人终生困于外门,无缘修道至深精髓,她这是活生生的将机会往外推。
“你可以到太玄峰修养,山上有珍稀灵药能帮助恢复。如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可告诉我。”王长老不忍放弃,温声挽留道。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一颗心鼓鼓地荡来荡去,不安其位,赵念清楚,接下来的回复将决定自己的命运。是一跃成为长老亲信弟子,享尽尊荣,攀那巅峰的登天之道,还是在百工峰继续茕茕苦修,忍受孤寂,独自面对坎坷的艰难险阻?
这是真正的一锤定音,说出去便是说出去了,再无反悔的余地。
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到了赵念身上,多以为她是表示谦虚的推辞,却又拿捏不准接下来的走向。郭天湘秀丽的额头出现了点点汗珠,到底还是年轻,被晾在一旁的她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只得向赵念抛去目光。
看着郭天湘那张精致的脸庞露出忐忑,赵念心里感到不忍。几日前郭天湘找上了自己,殷切请求她将此次机会让与自己。
她对赵念哭得梨花带雨,因母亲病重在即,自己却没有完成他素日的心愿,十分愧疚。如果自己成为新晋侍书弟子,就能慰藉病重的母亲。赵念与郭天湘同岁,一同被选入云华阁百工峰,素有同门之谊,而且郭天湘是少数没有欺压嘲讽自己的同伴,赵念诚心以待,不想看到郭天湘伤心,她心软了。
赵念回想起自己经历的几个不眠之夜,辗转反侧思索,终于下定了决心。
“多谢王长老太爱,王长老赏识之恩阿念感激于心,是阿念没有福分,恐怕无法侍奉在长老左右。”赵念说道,几乎是眼含热泪。
他身后一直沉默的弟子此时也开口道:“师尊,此卷看着也赏心悦目,不如就郭师妹吧。”郭天湘抬头感激地朝男弟子望去,男弟子微微颔首。
“收弟子也要看缘分,看来你我无缘。你我相识一场,那便成全了你这番心意。”王道一叹了口气,“手伤的事你不用担心,太玄峰自有灵药。”转头指着郭天湘,“罢了罢了,那就你吧。”说罢摸着胡子飘然离去。
出声劝说的青年弟子将调令递交给郭天湘,也跟随王道一离去。郭天湘接过调令紧紧握着,双手不住地摩挲着这块牌子。
堂前众人被这突然的反转惊住了。还是柯厚油滑,立马快步行至郭天湘面前,弯着腰作揖道:“恭喜郭师姐,贺喜郭师姐!以后就承蒙师姐您照顾啊。”
郭天湘的视线从调令牌离开,抬头笑意盈盈道:“柯师兄此言差矣,以后还需要柯师兄为我指点迷津呢。”不少弟子聚拢到郭天湘处,将其团团围住,大声小声地恭喜着。郭天湘皆应承着。
赵念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切皆按计划行事,应该开心。而且人情冷暖如何,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她这么告诉自己,只是早上刚处理的伤口好像开始有些发痒,赵念摸着白纱布包扎的右手,想着该换药了。
夜色归阑,明月前移。
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柔柔地映在赵念脸上。
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女坐在铜镜前,用缠着白色绷带的右手将素色发带轻轻一松,用梳子细细密密地梳着散开后刚好及腰的长发。眼睛牢牢盯着镜中的自己,右眼盖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胎记,遮住了她清秀的五官。
一阵尖锐女声打破了安静,“镜子用好了吗?”同寝的弟子兰林说。
赵念顿了顿,起身从梳妆台离开,与她交肩而过的兰林低声暗讽道:“看再久有什么用,还是那么丑。”赵念仿佛没听到般,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床铺。自赵念入门起,被嘲讽与排挤对她来说便是家常便饭,如今对于外貌的嘲笑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赵念已经能做到不放在心上。
梳妆台铜镜前换了一张面孔,黝黑微圆的脸庞,嵌着一副普通的眉眼和肥润的嘴唇。那摆着不屑样子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继续张动着嘴唇,“今天还以为你能一步登······”
外边传来一阵敲门的“笃笃”声,兰林闭上了嘴。
“阿念、阿念,是我。”声音如黄莺啼叫般动听,是今日太玄峰新晋弟子郭天湘的声音。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身着太玄峰弟子服饰的美艳姑娘,青色衣衫衬的她身姿窈窕。郭天湘一脸歉意道:“阿念,我······”话刚一说出口,赵念已经知道了郭天湘后面的话,她打断道:“阿湘,没事的。”说罢拉起郭天湘走到屋外。
院中生着一株百年柳树,终年吸纳着山间精粹灵气,腰身有两人合抱般粗。
一树茂密枝叶伸展着,向四方长去。
树下,郭天湘拉着赵念的手,皱眉道:“对不住阿念,要不是我家里情况特殊,你也不用将这个机会让给我,这些本应该是属于你的。”
赵念回握住郭天湘的手,连忙安慰:“没事,如果没有你,我也很难挺过初到百工峰的那段时间。这是我愿意的,伯母也可以得到安慰了。”
没有再回应赵念的话,郭天湘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木质牌子,散发着淡淡香气,这是刚拿到手的调令。
她努力压低因欣喜雀跃而越加高昂的声音:“好开心啊阿念,真要谢谢你!“娇艳的脸庞满是喜悦。“你放心阿念,我绝对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赵念也被郭天湘的愉悦兴奋所打动,眉眼弯弯:“不用说恩情,我把你当朋友,朋友之间不说恩情。”想到还有阿婆的事,赵念补充道:“药典之事要麻烦你帮忙了。”
郭天湘立马回道:“你放心,我一直放在心上!”
回到弟子居所,灯已经熄灭,里面一片漆黑。
赵念将门推开,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床上躺去,不小心压到了绑着纱布的右手,“嘶”赵念一时忍不住疼出了声音,立马便转身控制住自己不再发出动静。兰林在床铺上翻了个身,传来了轻微的呼声。赵念才放心地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
思绪飞到了窗外树梢上,飞到了小圩村,飞到了阿婆所在的院子里。一向身体康健的奶奶近日竟莫名开始咳血,很多医师都说不出个名堂,还是百工峰医堂的老医长告诉她肉灵芝可能有帮助。
阿婆是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赵念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她必须要想办法治好她的病。虽然自己不能亲自进入太玄峰翻阅药典,但是阿湘会帮忙。将机会让给阿湘既能帮到阿湘,又不耽误阿婆的病情。
强压住杂乱的思绪,明天还要继续修炼呢。赵念在心里将一切都安排妥帖。
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