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阿帕忒,早!要来点特色午饭吗?”
仿生人打着哈欠,拖拖沓沓地下楼,上眼皮和下眼皮正撕扯着生死绝恋,漂浮得宛若都市幽灵。帕凡德趴在它的肩膀好奇地四处张望。
许是怀旧主义作祟,孔奎斯特的酒馆这周保持着老式风格,一共三层楼,中间缕空,像很久以前欧式舞会楼层结构。
一楼是常用的饮酒地点,地方宽敞堆满小桌,大半墙上嵌着酒与调味品。二楼倒是没人的痕迹,阿帕忒曾巧合路过上去看过——那里都是咔哒齿轮与满满的机械手臂。
孔奎斯特没有雇佣调酒师,或者说人力早已被淘汰,她的酒馆里只有从二楼溢出来的手臂进行这些精细活……不少第一次来且举止嚣张的生命体看见这玩意都会变得乖巧……阿帕忒表示理解,毕竟那性感的机械大臂以及天女散花般的头顶,对此抱有欣赏与敬畏实乃人与伪人之常情。
“阿帕忒……你的金大腿看起来好厉害。”黑猫悄悄地咬耳朵。
阿帕忒:“嗯嗯好的好的。”
它没睡好。
凌晨那波闹剧闹到三四点多,它五六点才睡,而现在——才十二点……才十二点!!!这该死的臭猫在它的床上,在它的身上死命地蹦迪,用毛绒绒的脑袋从它的脖颈蹭到它的脸颊然后跟挠痒痒似的刮——刮呀刮。主机在上,它从没有听过帕凡德捏声捏气地对它说软话,做梦的时候耳朵里漏进来的那两句,“阿帕忒哥/\哥——想出去玩啦,求求你了,我的月亮我的星星……”硬生生把它给吓醒了。
而黑猫此前的行为都没让它如此大跌眼镜。
“按理来说仿生人不应该嗜睡啊,”帕凡德嚼着小鱼状营养干,不时呼噜呼噜,尾巴若即若离地缠着人手腕。
“你们是人造集成品,通过电子脉冲模拟神经纤维输送大脑与脊椎……嗯还有模拟人格,说起来真是一个奇迹,‘电子堆件也会产生灵魂吗?’那种——这个口味的营养干真的很好吃,感谢斯伦德先生!没想到您不仅拥有伟大的□□还有和金子般宝贵的营养干调配手法!”
斯伦德没有说话,他总是沉默且报以宽厚的微笑,金色眼睛里的齿轮咔擦作响,倒是引得阿帕忒稀奇地瞥了他一眼。
“也许,大概……因为我是有灵魂的伟大仿生人?”
年轻人细细品味,珍惜每一顿正常的饭菜。拟肉的口感与丰满的味道,香辛料在感知器上爆开的味道……哦多么熟悉的伟大,他们在德赛尔庄园究竟过得什么日子,一顿三餐不是向日葵就是蜂蜜章鱼等一系列A+B,B+C,A+C,A+B+C的组成混合套餐。
主机在上,再次感谢斯伦德的伟大,它再也不说斯伦德是可恶的妈妈酱,并时时刻刻想把斯伦德做成妈妈酱了。
“探险家先生……您的光辉,您的荣耀深深地刻进了我的眼睛与灵魂,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位生命体到达主机的界域以诠释来的生以及来的去……”
他抬眼,正对上那一双瑰丽的绿色,如同雨后被液体浸润的霓虹灯,泛着莹莹的光亮。
那一瞬间,斯伦德觉得阿帕忒看透了他的灵魂,像要勾着他前往万丈之下的地核烧得一干二净。
“……塞利亚今早五点多回来,”他听见他略微干涩的声音,好似装起了轻快调笑,“不说这些的话,他好像、应该、大概要醒喽?”
他看见面前的年轻人明显一顿,眼睛里透着一股茫然,那只猫好像是知道点什么跟它比划着,紧接着那眼睛里由震惊转向茫然再转向尴尬,最后化作浓郁的死意盎然。
阿帕忒用叉子猛塞几口,跟有狗在后面死命追一样。
它向来是细嚼慢咽的精致派,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现在——俨然到了一个生死危机存亡之刻。它昨晚是当着他面跳下去的吧,以前貌似还捉弄过他,更重要的是那位塞什么先生的一来它不就暴露了吗?!它都能从纷杂的记忆里扒出几条预设道路,说实在的狄俄尼索斯的社交是一个圈,它也没想到是一个熟人啊!
这时楼上好像传来一阵开门声,仿生人浑身一震鼓着腮帮子向斯伦德比上拉嘴的手势,抄起猫就一溜烟没影了。
“谁呀……一大早上这么大动静……”楼梯上探出一头熟悉的红发,她看起来迷迷瞪瞪的。
探险家一脸无辜,微笑面对。
酒馆大门正对着繁杂的街道,两侧堆叠着无数矮小的楼层。阿帕忒抬头就能看见好几道硕大的投影,它们披着彩带,带着温和的公式化微笑。
出门左转屹立着几盆永生花——那花说来也奇怪,装花的盆是一套硬的立体衬衫和西装裤,旁边那一个及后几个绑着绷带,若远看,这些一排排像极了长着花脑袋没有四肢的迎宾。
黑猫简单地嘟囔几句,悄悄地缩在阿帕忒肩上跟它讲小话,她说这些花长的好奇怪,她从来没见过。
阿帕忒挑眉:“你以前没来过的这。”
黑猫打着哈欠:“都说了我可是一只穿越猫,时时刻刻谨遵猫设——所以那是什么?”
仿生人倒没回,它紧走几步越过花花草草就可以看见今早报废的堆积品。
胶状物完完全全烧成了黑褐色像血污一样,它就这么巡视两圈。
“咯咯……哒嗒……”
“呦,还有活口。”
帕凡德探头,然后猛打了好几个喷嚏。对于猫来说,这股气味真是灾难,既有脂肪烧焦的肉味还有钢铁弯折的火味以及电焊的刺鼻。
阿帕忒蹲下来,将手伸进废弃堆,牵扯几声咯咯哒嗒,铁屑与碎肉的触感夹杂着一点点陌生的粗粝,他们已经近乎融为一体。
它低声问道,“你有闻到……植物烧焦之后的味道吗?”
“?”
黑猫一懵,用力闻了闻,然后扭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没,没有——阿嚏!只有一股很臭很愁的铁味!”
“这样啊……”它喃喃自语。
“那这个烂苹果,到底去哪了……呢?”
“……?”
它等了一会——有一分多钟,脖颈旁依旧盘桓着毛茸茸的触感,帕凡德没有消失,只是太安静了。
阿帕忒有些不耐烦地捏住一个柔韧的管子,那一堆古怪的东西立马“嘎——”的止住声响,只有不断涌动的气流在仿生人的手心里摆动——那大概类似于废弃物发声喉管。
“帕凡德,你怎么了吗?”它试图扭头,但那黑色的如一堵墙拦住了它左侧视野。
“……阿帕忒。”
“嗯?”仿生人用力向左歪头,紧接着瞳孔反射性收缩——那是一颗占据它全部视野的女人头。
面色玉白,唇角带笑,眉目含情,阿帕忒近乎贴着它的睫毛与瞳孔,自然光照下那晶莹的球体内部宛如沙浪起伏,中间是黝黑的圆形深渊。
肩膀一痛。半响,它才听见黑猫缓慢而又沉重的声音:“你们的街道……都是这么,那么,狂野奔放的吗?”
“阿?”
“其实,额……倒也不是。”
女人头亲昵地蹭了他们,透过虚拟的发丝他们甚至能看见天上其余的投影,它们正看着,身上的彩带缓慢的舞动。
阿帕忒一脸复杂地拍了拍那张巨大的脸,然后摸着下颌,就这么别扭地摇了摇。
砰——
“劲爆价!不要八千八百八十八,只要九千九百九十九,惊喜带回家——清仓大甩速来选购……”
婀娜女神像瞬间化成巨大的视频剪辑如同一张薄纸,那是从胸膛至腹部伸展而开取出的东西,周围还有粗狂的齿轮作为商标以及防伪装置,光点随女神像的动作四溅,淅淅沥沥的如同下雨,帕凡德略微向下一瞄,赫然是同款语句以及色彩污染般的设计版面。
“其实这个是广告啦。”阿帕忒另一手戳着猫脑袋,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样!我设计的超级棒吧——”
帕凡德:……狂野,狂野……额这简直是超前艺术阿!
阿帕忒心满意足地放下手。
它哼着小曲,那是不成名的小调,约莫是复苏节的——祝我们亲爱的、快活的、纯粹的,共享着同一块未来……
而随着它前进的方向,那如同人对半切开脊椎似的崎岖楼房微微敞开,呼啸嘈杂的钢铁徘徊而过穿梭在高楼之间,阵阵轰鸣勾得整座目所能及的城市宛如正呼吸般地阖动——
是活的,一个念头突然充斥着帕凡德的大脑。
这座城市,是活的。她喃喃道。
阿帕忒的步履轻盈,它路过麻木的、欢愉的、健康的、残缺的——真实的、虚假的,霓虹的彩色与投影刷下来的电子波动迎着它,经触碰爆出来商品条码“哗啦——”贴在它的身上,它在原地高举着手旋转一圈,虚拟的雨撒了一圈。
——它像一个只存在古老影片的怀旧小丑,各色的灯给它上了彩,阿帕忒大笑着。它总是笑着,如同神经病一样莫名其妙,路过的人目不斜视穿越过它,正如他们穿越过那些崎岖、怪异且庞大的投影般。
——在这座城市,怪异即是常态。
“欢迎,光临——狄俄尼索斯。”
——因此,请闭上眼睛吧。去默许那荒诞的、那如常的、那无言的、那喧嚣的,去默许吧,那一切的一切。
“——那狂徒的幻想乡,梦的乌托邦。”